耳朵里嗡嗡作响，怀孕的身子满是疲倦，眼眸更是凝滞无神，已然忘了到底是什么支撑着她站在这目睹着这一切！

    官兵的呵斥声，长枪划破空气抽打在人身上的声音，受痛之后禁不住的叫唤声，互相谩骂的声音，女眷们的哭泣声，瓷器装饰摔在地上的声音……

    杨雪珂望着这一切，二十年来头一次手足无措！

    “卖国贼，狠狠地打！”“拉下去，快点拉下去！”“快搜，搜到证据奖赏十两碎银！”……

    “大人，放过我吧！大人！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大人，老夫人身子弱，别打了！”“官爷，我们只是仆人啊，楚国人，绝对不是什么间谍啊！”……

    他们是谁？到底怎么了？

    杨雪珂费了好大的劲才弄明白今天发生的事！自己家——相国家现在正在被抄家，因为他们，不，我们是秦国奸细！

    秦国奸细？杨雪珂在楚国出生、在楚国长大，西面的秦国离自己委实遥远！父亲是魏国人，但周游列国并一直效力于楚！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四小姐，求求你救救夫人吧！夫人身子一向不好，经不得这样折腾啊！”老嬷嬷拉着杨雪珂的手恳求，她是她的娘，如今能救相国府的便只剩四小姐了——大王极其宠爱的雪妃娘娘！

    杨雪珂一愣，目光凝滞地望向自己的大娘，虽不是生母，但这个仁慈的女人养过自己十五年！杨雪珂恳求地看向那个下令抄斩相国府满门的男人，南玥彻，这个国家的王。

    他只是淡淡地瞄了她一眼，便继续把玩着手中玉盅。

    复仇和回忆交织在他的脑海之中，欣喜和痛苦在他的神色中转换！

    娘，我做到了，彻儿做到了，彻儿终于将仇人们送往了地狱之路！

    他们会死，通通都得死，通通要给南家陪葬……

    英俊的脸疯狂地扭曲着，如同地狱阎罗一般的狰狞！

    她望着他，心下狠狠抽痛，这么多年，他到底承受了怎样的苦楚！一次次从噩梦中惊醒，一次次恭恭敬敬地对待着自己的仇人……“小姐，小姐，救救夫人吧，救救夫人吧，求您啦，求您！”老嬷嬷跪在地上，拉着杨雪珂鲜红的袍子苦苦哀求！

    “哈哈！”杨雪珂疯狂地笑了起来，真是愚蠢啊，死到临头还在为杀人凶手雄，这蛊，中得居然这么深这么沉，迷失了自己，葬送了灵魂！

    血一般的红袍，美丽的脸蛋，嘲讽的笑声，鄙夷的眼神……

    杨雪珂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大笑开来！

    她疯了！所有人都一齐想到！

    “小姐，小姐！”老嬷嬷见着向来沉静自持的小姐状若疯狂，不禁担忧起来：“小姐，你别吓我啊！”

    “我没事！”杨雪珂收住笑容，苦楚慢慢的从她沉澈的眸子中溢出！

    七年了，她爱了他七年，那般深沉的爱和迷恋，充斥着她整个生命，她的人是他的，她的心是他的，她的一切都是他的……

    她是他的！

    但他是她的么？

    他也爱她。

    那么多的，那么多的温暖，那么多的真情流露，那么多叼蜜爱意……

    他爱她的吧！

    杨雪珂有些疑惑了，带着些许哀伤，她再次望向他，明净的眼眸，似是在问：彻，你爱我么？

    “呸！”杨家大少爷杨专朝她啐了一口痰：“贱人，全家快死光了都还恋着他！你以前对付我们的聪明劲去哪啦，睁开眼看看，到底谁才是你的亲人谁才是你的仇人，他，南玥彻，只不过一直在利用你，利用你，你一小贱人，除了脸蛋漂亮点就是傻，傻不拉唧地以为他会爱你，我呸，谁会去爱上一个杀了他全家的女人……”

    利用？一瞬间，杨雪珂的眼眸里溢满哀伤！

    是啊！是利用！假装爱上自己，蒙蔽世人，放松家人的警戒。

    当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们真心相爱的时候，他适时出击，一下子，权倾朝野的相国府就这样倒下了！

    这么明显的阴谋，她竟然没察觉！

    是不曾察觉还是不愿去察觉！

    总以为爱可以化解一切一切的仇恨！终究是自己太傻太天真了！

    带着些许绝望，杨雪珂闭上了眼！

    “小姐，小姐！”老嬷嬷看着自己大的四小姐，老泪纵横，向来聪明冷静的她在这一场阴谋里承受了最多的痛苦吧！

    “娘！”杨雪珂跪在她身前，这个家，待她真如亲生女儿的便只有她了，但，那毕竟是她的家，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啊：“娘，我没事，没事的，会没事的！”

    连连三个“没事”，是说给她听，更是说给自己听吧！“雪儿！”老嬷嬷唤着杨雪珂的乳名，轻轻地拥她入怀！

    真好！杨雪珂定定地想到，在自己最为疲惫的时候有人拥她入怀，一瞬间她感动得几乎流泪！

    然，只刻，杨雪珂就被一双大手扯了出来甩在地上：“杨家的人怎么可以贪恋他人的怀抱！你就是因为不听话，所以才造成今天的局面！”低沉沙哑的嗓音，带着一股权威的感觉！

    他永远是这样教育自己的，杨家的人，要残忍，绝对的残忍，不可以有爱，绝对不可以眷恋他人的怀抱和温暖！

    “父亲！”杨雪珂望着他，满眼愧疚！“起来。”

    不容置疑的命令，杨雪珂听话地起身！“违背祖训的惩罚！”

    伴随着威严的声音，一个巴掌重重甩下，无情、冷漠、狠绝……杨子乾贯彻着家族祖训！

    杨子乾积蓄内力打下来的巴掌即使是常人也忍受不了，而何况杨雪珂本就疲倦不已的身子！

    狠狠地被打飞出去，狠狠地撞向柱子，狠狠地弹回来撞在桌子上……

    火辣辣帝痛蔓延着杨雪珂的神经，脸、背、腹部开始剧烈地抽痛，有什么东西开始流失，是血，是生命，是灵魂……

    孩子没有了吧！

    杨雪珂内心如刀绞般疼痛！

    他的家人定是难逃一死！如今，孩子也没有了！

    好累啊！活着！

    可不可以选择死去……

    南玥彻望着这突然其来的一幕，手一抖，精美地雨盅落地！

    “叮”地一声，碎地满地晶莹！

    在那清脆的声音之中，杨雪珂的意识慢慢消散，迎接她的是最无助最深沉的黑暗！

    若无爱，死又何惧？

    南玥彻望着那躺在血泊中的人，突然一阵心惊！

    这大概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了，然，当亲眼目睹那个女人满身是血地倒在自己面前他却雄了，满满当当的绝望溢满胸膛，他觉得自己快要受不了这样的苦楚！

    她怎么可以死？她怎么可以死？

    若无她，这人生何其寂寞何其单调啊！

    几乎只在一瞬间，他风也似的飞身到她面前！

    着双手去探她的呼吸！没死！

    内心是泛滥地欣喜，只要她不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只要她不死！着双手将她抱起，南玥彻只淡淡地道了声：“回宫！”然后便大步流星地离开这！

    只要不死，总是能活过来的！他有最好的大夫，她不会死的，绝对不会！

    ……

    ……

    绮红罗帐，锦绣棉被，火炉吱吱，红烛烧香，满是女儿家脂粉味的房间，在那弥漫的药香之间，满室悲伤！

    床上那原本秀丽明媚的丽人，苍白着一张脸，弥漫着死气的透明皮肤，宛如窗外那飘零的雪花，晶莹、透亮、脆弱、美丽……

    五天五夜，她就一直安静地躺在那里，双唇紧闭，纹丝不动，如同死尸！

    “还是灌不进任何东西吗？”南玥彻望着床上仍旧一动不动的人儿，语带怒气！

    那些原本服侍在床边但医和丫头们立刻惶恐地跪拜于地：“参见大王！”

    南玥彻肆意地伸手一拂，便径自走到床边，坐下。

    “回禀大王，任何汤药茶水喂入娘娘的口中都自动流出，再加上前几日小产失血过多，这样下去，恐怕……”太医战战兢兢地回答道。这雪妃娘娘病得真奇怪，并无大碍，滴水未进，沉睡如死人！这一次，恐怕自己也要……

    “滚！通通给寡人滚下去！一群废柴！”南玥彻好看的脸因愤怒而扭曲，漆黑的眼眸里却是无法抑制的哀伤和执拗！

    “杨雪珂，杨雪珂，你怎么可以死？你还未曾见我真正复仇、未曾见我站在权力的最顶端！你怎么可以死？怎么可以死？”

    他疯狂地摇着床上那单薄的人儿，似乎这样便可以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一般。

    床上的人儿在这大力的摇晃之下，如同单薄的纸张一般，飘零、旋转、坠入那无尽的深渊！

    一切都未变！

    一切都是徒劳！只是床上的人儿气息似又微弱了几分！

    那微弱的气息让他发狂的脑海一片清明，他终于停下那暴烈的动作，眼里一阵阵的怜惜，只见他轻柔地抚平那被他抓出来的褶皱，温柔地揽她入怀，缓缓地将那冰凉的棉被拉上她的脖颈！

    一切动作都那般的小心翼翼，仿佛她是这世间唯一的尊宝一般！

    “雪珂！”他在她耳边呢喃：“陪我好不好？”

    “雪珂，这世道如此孤单，我只有你了，只有你！”

    “雪珂，你知不知道，你的笑容，差不多是我唯一的温暖了，若你离去，我定万劫不复！”

    “雪珂，我们说好要不离不弃的！”

    “雪珂……”

    “雪珂……”

    南玥彻轻柔地拥着她，呓语呢喃。

    被窝已然温暖，但她的身子依旧如冰块一般没有丝毫温度。

    他靛温温暖不到她！南玥彻定定地想着，然后心一下子抽痛开来！

    陌生的感触，莫名的情绪，牵扯着他一阵烦躁！

    是她害的！是他害的……

    他一把推开她，如同推开烫手的山芋一般！

    他不该离她太近的，只要他靠近，他就会受伤！

    二十二年的光景洪流里，他不断不断地被落下，一次又一次地被抛弃！

    仿佛是咒怨一般的宿命，缠绕着他，身心俱伤！他已然无力去渴求！

    “大王！”刘公公的声音有些惊异，他服侍天子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他这般手足无措，如同被遗弃的婴孩！

    这一声叫唤之后，他迅速地恢复，冷冷地望向贴身太监，威严、冷漠、大气、从容……

    这才是陛下！

    “殿外宣王爷求见！”

    “宣！”

    南玥彻的注意力重又回到床上那个沉睡不醒的女人身上来，现在，最紧要的是治好她！而他的亲弟弟，素有“回天神医”之称的南玥流的到来无疑是雪中送炭！

    杨雪珂，没有我的允许，你怎么可以死！

    “哥……”一声亲切温暖地呼唤传来，他转身，看向那个如同阳春三月一般温暖的男子，静静地露出五天来第一个笑容，玥流，他相依为命的亲人，他知道他会永远温暖自己！

    “急急地把我找来，谁病了？”他的哥哥素来宠他，虽封了宣王爷，但并不束缚他的自由，这么多年他还是如以前那般满天下的游荡！

    要让他来看的人，一者定是病的不轻，二来一定与他哥哥关系亲密！

    然后再联系到五天前相国府因私通秦国被伏的事件，南玥流轻易地猜到了她的身份！只是，她，怎么看来都是个坚强的女人，怎么着都不至于会病到无药可治？

    看来是自己的哥哥伤她太深了！

    “你过来看看便知了！”望向床上那单薄孱弱的身影，南玥澈的眉头重又拧成了一座小山，本就冷峻的脸上如同蒙上了一层冰霜一般！

    南玥流听话地走到床边，果然是她，杨雪珂，这世上能让他哥哥如此焦急的女人便只有她了！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如雪一般苍白透明的脸颊，然后抓起手号脉，随即翻了翻她的眼睑！

    南玥流判断道：“这是心病！”

    “怎么治？”只要是病，南玥流就一定能治好！

    “哥，我只能治身体上的病，这心病，能治好她的便只有你！”南玥流淡淡地说道，其实很多病症并不是药物可以治好，杨雪珂，她，只是不想活了！随即南玥流不自觉地皱眉，相国府一日之间覆灭以及腹中那夭折单儿，这么大的打击，对一个女人来讲的确太大了些！有些雄地望向床上那单薄的身影，南玥流思忖着一个两全之策！

    “我？我要怎样治好她？”南玥彻轻轻地执起床上那只白皙纤细的玉手，一直一直握紧，只要可以，他一定要她活着，无论以怎样的形式！在这场以恨发端的阴谋里，杨雪珂，她绝对绝对不可以比自己先逃离！

    南玥流静静地立于那紧闭的窗户前，隔着薄薄的纱布他隐约听到雪飘落的声音，杨雪珂，我会让你活下去的，即便前端是无尽的痛苦和煎熬我都要你活下去，因为只要你活下去，就有幸福的希望！即便那幸福的希望如海市蜃楼一般渺茫！但只要你努力寻找就会有的！我就是这样过来的，请你，也这样走过来！

    火炉“吱吱”地烧着，燃起的火焰努力驱逐着屋子里的寒冷。

    良久，雪落的声音似乎小了一些的时候，南玥流这才开口：“给她一个活下去的信念！”

    “信念！”南玥彻思忖着这个词的意义！作为一代帝王，他本就智冠天下谋算无双，只不过因为心爱的女人病重乱了分寸，如今经弟弟南玥流提点自是明白怎么回事！只是心下如刀绞般疼痛，杨雪珂，她真的想抛下自己不活了！既然她不想活了，他救她干嘛？只是，如果她死了，到一个看不到他的地方去，自己再也看不到她明媚的笑脸感受不到她温热的呼吸，自己将多么孤单啊！南玥彻这样一想，心痛骤然加剧，竟然大呼出来：“啊……”

    呼声之中夹杂着南玥彻深厚的内力，藏雪殿外，听闻这凄苦哀痛的呼声者无不心痛落泪！即使武艺独步天下的南玥流也被这凄苦哀痛的声音牵引也忍不住悲伤起来：“哥……”

    南玥流走过去静静地抱着他唯一的亲人，从小相依为命的哥哥，他的痛，便是他的痛！

    “玥流，玥流，我要她活着，一定要活着！”平静下心头的伤痛，南玥彻定定地下结论，她若活下去，他的心定会伤痕累累；她死，他的心定然也会跟着死去！

    既然这样，那就彼此折磨下去吧！

    “哥，哥，她会活下去的，她会活下去的！”南玥流对望着那对哀痛的眼眸，如出一辙的眼睛，彼此都发觉了那眼眸里的哀伤！

    南玥彻率先垂下眼眸，他怕，他眼里的哀伤是因为她！

    “你有方案了么？”恢复理智，南玥彻的声音冷静低沉！

    “嗯！”南玥流点头，总有方法救她的！

    “那么，我们开始吧！”南玥彻抬眼望向床上的丽人，眼眸里平静无波！记得以前杨雪珂曾经对他说过，没有感情的彻可以征服整个天下！那么，冷静的他一定可以救她的吧！

    “好！”南玥流淡淡地笑了开来，如同阳春三月般温暖的笑容，一下子便将室内的阴霾扫去：“我会先让她恢复意识，然后哥哥你要让她恢复信念！”

    南玥彻点头，南玥流便命人拿来他的医箱，拿出一套大大小小的针来！

    拿出一根细长的针，便抓起杨雪珂的手往她的指甲缝里刺去！

    以针刺入指甲之中本就是一种极其痛苦的刑罚，被罚者常常因为疼痛而晕倒过去，南玥流反其道行之，确实要让杨雪珂痛醒过来！

    南玥彻知道他的想法，自是不会说不，只是针刺进去的那一刹那他的心还是狠狠地跳了一下，带着些惶恐的感觉！

    针愈刺愈深，杨雪珂躺在床上竟没有半点知觉！依旧是微弱的呼吸，依旧是近于透明的脸孔，依旧如死尸般安静！

    南玥彻心又开始抽痛开来，杨雪珂，她倒真是走地潇洒啊，自己呢，这到底算什么？

    南玥流皱眉，又抽出一根针，这一次，一下子刺到指甲最深处！这一针刺下去，若是旁人，早就叫苦不迭呼喊连天了，可是床上的丽人竟仍是一点感觉没有！南玥流的眉头又拧紧了几分，重抽出一根针，依法刺入无名指的指甲之中……

    第四根……第五根……

    杨雪珂手上满是细长的针，有血液沿着针低落，煞是悲戚！

    南玥彻望着床上一动不动的身子，绝望在心中呼啸成海，她真的那般想死么？真的那般想要离开自己么？为什么？为什么？

    无可抑制地抓住杨雪珂瘦削的肩膀，南玥彻几乎咆哮地冲床上一心求死的丽人叫道：“杨雪珂，你想死么？好！好！好！若是你明天再不睁眼我就吧你全家三百多人通通杀光给你陪葬！不，不够，我要让他们受够十大酷刑，一点一点地折磨他们，不死不休！等你们到阴间相见的时候他们一定会恨你，死死地恨！若不是你，他们也不会饱受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完，转身离开，再也不看那张冰冷透明的美丽脸蛋！

    南玥流望着这一切，深深地呼气，然后将针拔出！

    “嗯！”

    恍恍惚惚之间，他听到了她痛苦地嘤咛声，是幻觉么？

    南玥流心一狠，把另外四根针齐齐拔出！

    “彻，痛！”悲伤地呢喃，南玥流一阵狂喜，七年来积蓄地情感一下子泛滥开来，他俯身，在那个让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额头上印上一吻！

    “杨雪珂，我会救你的，一直！”

    这是他的承诺，是他一生要背负的枷锁！

    心甘情愿，绝不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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