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 143降臣
作品:《天下节度》 吕润性躺在榻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在微弱的灯光下,天花板上斑驳的纹路也活动了起来,幻化成一头头魔兽在相互厮杀、吞噬突然,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魔兽又恢复了成了斑驳的木纹,吕润性站起身来,沉声问道:“什么事?”
门外传来吕宏凯的声音:“殿下,楚州防御使高许带着敬翔乘小舟来了”
“什么?让他稍待片刻我马上出来”吕润性大大吃了一惊,他赶紧收拾了一下身上衣着,片刻之后从舱内出来时,脸上已经满是自信而又温和的笑容
“降臣拜见殿下”敬翔一丝不苟的对吕润性行礼下拜吕润性待其行罢了礼,笑着将其扶起道:“此次润性领兵北上,事物繁多,不解之处,还望敬使君多多提点”趁这个机会,吕润性目光扫过这个梁国重臣,只见其一身皂衣,满头白发,颜色枯槁,一副老朽衰颓之貌,站在那里便如同一根枯木一般,心中不由生出轻视之心来
“罪过,罪过敬某才智愚钝,老朽不堪重用,生死操于人手,如何及的殿下年少英锐,如何敢当提点二字如有一得之愚,自当尽心竭力”敬翔说到这里,便站到一旁,高许上前一步低声道“殿下,汴京有急信传至”
吕润性点了点头,便与高许进得舱来,待到了舱门口,吕润性回过头来,笑道:“敬使君也进来”敬翔这才跟了进来,
高许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管,双手呈上吕润性接过竹管,小心的打开封蜡,取出里面的绢书来,凑到蜡烛旁细看刚看了两行,吕润性手上一抖,若非他这年余经历的变故颇多,养气功夫大有长进,险些将这绢书丢在蜡烛上了待到将其看完了,吕润性稍一思忖,将绢书递给敬翔,低声问道:“敬使君,你以为这消息如何?”
敬翔接过绢书,打开一看,身形不由一震,脸上枯槁的神情终于生了变化,眼中流出两行清泪来,吕润性心知是看到朱友贞自杀的消息,心中也不由得一动,对敬翔的观感改善了几分,沉声道:“使君,不如你先且去隔壁舱中歇息片刻可好?”
敬翔摇了摇头,擦去脸上泪水,答道:“罪臣虽名为粱臣,实为朱氏老奴,今见主家亡故,叫罪臣如何不悲戚还望殿下体谅但若要为主上复仇,便在这几日间,老朽还撑得住”说到这里,敬翔将书信看完,闭目思忖片刻之后,抬头答道:“殿下,李嗣源登基之事利害牵涉极多,现在所知甚少,一时间也解说不清不过依老朽所见,这对于殿下来说,是一个机会”
“嗯?怎么说”
“殿下,李嗣源轻兵袭破汴京,随即登基称帝,显然这并非是先前预谋的,而是临时起意的,甚至是手下将吏临时推举,否则这等大事绝不会搞的如此仓促”敬翔冷静的分析道
“不错”吕润性轻击一下手掌,脸上露出兴奋之色的确正如敬翔所言,古时皇帝登基有一套很复杂的仪式,像李嗣源这般的,就连隋末唐初那等乱世中的草头天子只怕也不如,显然是临时起意的结果
“既然如此,其仓促登基,就算为了酬功,也得给麾下将士一大笔钱财,不然只怕李嗣源屁股底下那张龙椅只怕坐不稳”敬翔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得色来:“而这便是殿下的机会了”
“机会?”吕润性微微一愣,旋即会过意来,探询道:“相公莫非是说汴京中的梁国重臣会被勒索财物?”
敬翔笑道:“不错,殿下,梁国版图辽阔,如今汴京虽破,先帝弃世,但各地郡县尚在李嗣源既然登基称帝,自然与河东的旧主关系恶劣,岂能不重赏手下将士,以忠其心的且不说经历连年征战,汴京府库中财物早已空虚,根本不够他花使,只说这帮骄兵悍将,在这个节骨眼上岂有不侵掠汴京中富户高门的道理?难道李嗣源还能惩治这些有拥立大功的手下?梁国那些郡县守臣本来就和汴京高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见了,岂有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若是殿下没有动作罢了,他们迫于兵威虽然心中怀恨,但最后还是会向李嗣源降服,可若是殿下举兵北上,彼辈只怕就不会继续任沙陀贼宰割了?”
“对,对”吕润性大声笑道:“敬公所言甚是”随着交谈的进行,吕润性对敬翔的称呼也在不断改变,由使君变为相公,又从相公变为敬公,端的是越来越尊崇,这个从梁国投降过来的老臣在他心里的地位也是越来越高吕润性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笑道:“我此次只有三营兵来,所征发的兵编练成伍到这里来至少还需要三十日,待到军一到,便立刻出发,敬公以为如何?”
“殿下”敬翔微皱了一下眉头,低声道:“那李嗣源也是打老了仗的,这些老臣看出来的,他自然也看的出来,只恐其一稳住了汴京的形势,便会分兵收取四周郡县,那汴京乃是道路辐辏,水路纵横之地,无论是到河洛、河内、山东、淮北都无名山大川隔限,不过六七日便可到,以当地郡县的守兵,如何能与沙陀铁骑相抗?必然望风而降那时主客倒转,再想进取中原可就难了”
吕润性点了点头,但看他脸上为难之色,显然还在权衡利害,还没有下决心敬翔赶忙继续劝说道:“殿下所虑无非是沙陀铁骑精悍,若是兵少了,一旦大军受挫,后果不堪收拾但老臣却以为沙陀兵虽精,但其最可怕之处乃是其本身的那一股子凶悍之气彼君臣上下生于朔北之地,习于苦寒,寻思南下,以求富饱,颇有剽锐之气,是以难当如今其兵已入汴京,上下所获何止亿万,将士皆成富家,自保所获子女玉帛尚且不及,其志气已盈*满,如何还勘驱使?是以其兵虽众,但却不可畏,若能稍挫其锋,彼部自然退兵”
听到这里,吕润性与高许对视了一眼,自从僖宗年间庞勋之乱,这数十年间沙陀铁骑纵横中原,或为唐皇,或为藩镇,虽然偶有败绩,但最终都为他们所覆灭,隐然间已是天下第一强兵,吴军虽然自成军以来,也未尝一败,但毕竟都是在南方,面对的敌人远非沙陀军可以比拟的,吕润性等吴军将佐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对河东军都不无畏惧但听了敬翔这番解说,心中不由得豁然开朗,正如敬翔所说的,古代北方游牧民族由于所处环境艰苦,物质贫乏,所以相比起中原百姓来,这些游牧民族能够忍耐饥寒困苦,而且游牧迁徙生活本身也使得他们有高的组织性,进入富庶的中原改变自己命运的强烈渴望,加上在战马和组织方面的优势,这些少数民族组成的军队往往在短时间内能够爆发惊人的战斗力但是一旦进入中原,得到了大量的战利品,他们的欲望得到了满足,这种惊人的战斗力又会迅衰退掉,这在中国历史和世界历史上是屡见不鲜的亚历山大大帝在东征时曾经下令烧毁手下士兵获得的所有战利品,也是这个原因
“敬公,此事干系重大,我须得先与众将商议,你一路辛苦,先先去休息一下”吕润性对敬翔笑道敬翔赶忙躬身退下,吕润性将手下将佐召集起来,将方才敬翔的建议复述了一遍,沉声问道:“你们也来说说,如今应当如何行事”
“殿下,末将以为应该北上”吕宏凯第一个应声道,他现在才二十四五岁,正是功名心最旺盛的时候,听得说有这个一个好机会,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了:“李嗣源称帝,必然和晋贼决裂,最多能拿出个四五分力气来咱们兵少,他们未必知道咱们兵少呀,再说也就个把月时间,大军就上来了殿下提万人便抵定中原,这是何等的武功呀”
“不错”
“正是,末将愿为先锋”
吕宏凯的话语就好像一颗火星,将众人心中的欲望点燃了,舱中顿时热闹了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涨红了,就要喷出血来一般吕润性也不禁被这种气氛所感染,整个人熏熏然,仿佛灌了两壶老酒下肚正当此时,突然有人沉声道:“微臣以为此事还需商榷”便好似一盆冷水,浇在众人头顶上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向声音来处望去,说话的那人正是高许,他已经四十出头,在一众年轻的面孔中显得格外显眼
“殿下,这敬翔说的虽然在理,但焉知此人不是将我军诓过去,和那晋军做那两虎相争,自己做那卞庄子呀”
“卞庄刺虎”吕润性脸色一下子变了,刚刚离开建邺的他对于这些阴谋伎俩,实在是敏感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