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苍凉天地间

作品:《天下江湖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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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顾望着吕常握在手中的金属筒,嘴角不屑地发出一声冷笑。

    吕林厉声道:“你是谁?”

    小顾懒散地道:“你管我是谁?”

    吕常皱眉道:“阁下是任飞的朋友?”

    小顾缓缓摇头道:“不是。”

    吕常沉声道:“任飞是死有余辜,你还想替他出头?”

    小顾望了任飞一眼,双目闪烁着奇异的淡蓝色光芒,他淡淡地道:“这世间或许所有人都觉得他死有余辜,但至少有个人不想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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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小顾这么说,任飞不由得全身一震,他呆呆望着小顾,只觉得自己的思绪一下变得有些乱,原本有些发麻的四肢更是变得异常沉重。

    吕林冷笑道:“是女人吗?”

    小顾没有出声。

    吕林怪笑一声,道:“看来小五的相好还挺有本事。”

    小顾冷冷望向吕林,嘴角已有残酷之意。

    冬风掠过,吹动吕常兄弟和任飞的衣襟,但小顾全身衣襟纹丝不动,四周空气彷佛被他凝结住,犹如坚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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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啸狂歌,剑吟乱舞。

    小顾手中长剑剑鞘重重地直插在黄土之上,那把魔光长剑发出一声狂野的长吟从剑鞘中跃出,银色剑锋闪耀着火红色的光芒,四周数道黑影飞散,任飞在旁只感到一股灼热的气流袭来,又在瞬间又变为一道森冷的气息,让他感到全身陷入冰窟之中一般。

    小顾长剑在手,身子向后一躬,长剑扬起巨风击向吕林右肩。

    吕林大喝一声,手中长剑出手也是迅疾无比,直刺小顾眉心——他自幼跟吕大先生闯荡江湖,与人交手经验也是极为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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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把长剑使出的都是志在夺命的招数,没有任何变化,小顾的剑势犹如天工开山,吕林的剑势却似巨鸟投林,两把长剑彼此交错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声,只是小顾剑势彷佛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剑尖已在吕林胸前划过,吕林全身剧震,手中长剑被激荡在一边。

    虽然吕大先生身材矮小,但他的剑法走的是刚猛路数,他性格偏傲,剑法一旦出手毫不妥协,吕林剑法虽有几分火候,但不及小顾内外功修为精深,二人交手一招已决出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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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顾长剑剑尖将吕林胸前衣衫划开,从右肩一直划到左肋,吕林望着眼前银亮色的剑锋带着血光黑影掠过,只觉得全身冰冷,面色惨白至极。

    任飞也是心头猛跳,他看到吕林胸前衣衫被斜着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露出的肌肤中有几处渗出一条血丝,如不是吕林的出手不弱,那么小顾这一剑就已经将他开膛剖肚。

    这时吕林才感觉到自己胸前肌肤被凛冽寒风吹得有些冷,同时发现自己握剑的手阵阵发麻,心中骇然,全身忍不住发出一阵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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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顾缓缓收回剑势,冷声道:“还行。”

    他望向吕常,冷笑道:“你怎么不试下这东西?”

    吕常面色也如吕林一般苍白,握着金属筒的手剧烈哆嗦一下,他连忙将金属筒放回到自己衣襟中,额头冒出一阵冷汗。

    小顾冷哼一声,道:“解药——”

    他说话声音不大,但声音如同他手中长剑,有一股肃杀之气。

    吕常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玉瓶,走到任飞面前,递给任飞。

    任飞接过小玉瓶打开蜡封,看到瓶中有一颗乌黑的药丸,带着一股刺鼻的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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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任飞服下解药,小顾冷声道:“滚。”

    吕常心中松了口气,急忙转身上马,吕林也跟着吕常飞身上马,二人不敢再看小顾一眼,一起撒马向东狂奔而去。

    小顾冷声道:“吕大先生怎么收了这样两个废物做徒弟?”

    任飞没有出声,吕常兄弟虽不成器,但身手在江湖之中也算不俗,只是面对小顾出手的那种气势和杀意,江湖之中又有几人敢挡其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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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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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任飞面色大变,他再度打量着小顾,目光也有惊恐之色,轻声道:“我知道你是谁?”

    小顾双目中射出一丝冷光,寒声道:“你知道?”

    任飞道:“你是血衣人辜文卫。”

    小顾冷哼一声。

    任飞道:“玄一师叔、清逸师兄、刘清泉刘师弟都是你杀的,他们身上伤口被长剑斜劈开胸膛,就和你刚才的出手一摸一样。”

    说到这里,任飞身子也是发出一阵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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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顾嘴角笑意更为残酷,这一刻他已不在是一个落魄的江湖人,而变成了一个恶魔般的煞神——青衣楼一飞三血七魔星,小顾排名仅在风飞之后,血衣人并不是说他和杜玄铁一般身着红衣,而是说他每次杀人之后,全身都会被所杀之人的鲜血染红。

    任飞道:“难怪那次聂琨肯听你的话,你跟踪唐炯却不杀他,是想从唐炯身上知道唐燎的下落。”

    小顾冷然点头,道:“是。”

    他将手中长剑插入剑鞘,长剑锋芒尽隐时,四周苍凉大地又传来一声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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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飞咬牙道:“你为什么不继续跟着他?”

    小顾没有出声——唐炯和唐燎是唐门兄弟,唐燎暗算古风后和红艳阁的依依亡命江湖,而莺莺和依依是师姐妹,故此唐炯和莺莺都可能和唐燎、依依汇合,只是小顾当时选择跟踪云飞和莺莺也是因为他对云飞和莺莺更为好奇,而如今心中对莺莺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任飞又问道:“你可有唐燎的消息?”

    小顾道:“没有。”

    任飞沙声道:“我也在找他。”

    说到这里,任飞目光也有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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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顾沉默半晌,身上杀气渐渐散去,他轻声道:“你赢了秋枫。”

    任飞道:“你看到了?”

    小顾点头,道:“我在人群里。”

    任飞道:“你该看得出,他是故意让我的。”

    小顾嘴角露出一丝嘲讽,冷然道:“他剑法武功虽不弱,但赢不了我,只是他这样输了,倒不得不让我佩服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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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飞轻声道:“他是天山剑派弟子——”

    小顾冷哼道:“天山剑派弟子又如何?”

    任飞道:“天山剑派弟子都是真正的剑侠。”

    小顾神色微微一变,冷然道:“剑侠又如何?”

    任飞沉默半晌,轻轻吐出口气——他少时立志成为一个剑侠,但如今却堕落成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江湖凶手。他心中对秋枫充满敬重,但知道小顾心中对秋笙有嫉恨——就如同当年他对古风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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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顾看向四周废墟,道:“他们在找什么?”

    任飞道:“他们想知道师傅的秘密,其实——其实这里什么秘密都没有。”

    小顾道:“这是吕大先生住的地方?”

    任飞道:“是,师傅在这里建了座房子,他经常独自一人在这闭关练剑,这里也是他传授我们剑法的地方。”

    小顾道:“江湖传说,吕大先生和宇文双城之战犹如瀚海对惊雷,可惜我没有亲眼看到,我见过小四的剑法,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吕大先生的剑法和崆峒派狂雷剑司徒聿很有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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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飞奇道:“狂雷剑司徒聿?”

    小顾道:“是,你未必知道这个名字,但在东瀛,凡是练剑的,没有人不知道狂刀流司徒聿和一刀流柳生静仁。”

    任飞道:“柳生静仁可是那个在东海之滨挑战中原江湖的东瀛剑客?”

    小顾道:“是,柳生静仁来中原前曾和司徒聿比过剑。”

    说到这里小顾轻轻叹了口气,道:“司徒聿七十年前东渡,当时年仅十七岁,他在东瀛创下狂刀流,一生未败过,柳生静仁少年时也在狂刀流挂名学剑,算得是司徒聿的半个弟子——他们那场比剑结果不为人知,但那战之后柳生静仁就东来挑战中原江湖,所以东瀛剑客都相信那一战是柳生静仁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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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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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飞道:“就算吕大先生和司徒聿剑法有渊源,那又如何?”

    小顾道:“司徒聿在东瀛自称燕人狂徒,身穿前朝燕服——你可知前朝燕丹太子的师傅之一就是崆峒剑派高手?”

    任飞道:“我知道。”

    小顾道:“自从燕丹太子兵败身亡,百年来崆峒剑派弟子很少出现在江湖,司徒聿年少时去东瀛,而吕大先生的剑法和司徒聿如此相近,刚才听他们所说,二口村想必该是前朝燕丹太子遗民所居之地——而且说不定传说中燕丹太子遗留的宝物就藏在二口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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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飞面色大变。

    小顾在废墟深坑中走了几步,道:“有人怀疑这里埋藏着燕丹太子的宝物,传说当年他兵败时将前朝金库中打量宝物让属下心腹大臣带走,以待后人日后东山再起时所用——”

    任飞轻轻摇头道:“这不是真的。”

    小顾看了任飞一眼,道:“那什么是真的?”

    任飞道:“我不知道。”

    小顾笑了笑,走到任飞身边,他将长剑扛在肩后,望向四周,道:“王侯不过尘土,真真假假的,与我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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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飞微微松了口气,道:“她呢?”

    小顾向西扬了扬头,道:“她在那里。”

    任飞感到胸口一阵痛,沙声道:“她不想见我?”

    小顾望着任飞,道:“是你不想见她吧?”

    任飞胸口又是一阵疼痛,双目已有泪光。

    小顾道:“她说——你想见她就过去,不想的话——就算了——”

    说完这句话,小顾忽然也觉得胸口隐隐作痛,心头如寒冬大地般苍凉。

    任飞轻轻点头,嘶哑着强笑道:“很好——”

    他牵过马缰,踉跄着上了马,向东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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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顾望着任飞孤单的身影消失在天地远方,神情变得极为苦涩,嘴角的嘲弄之意更浓——如果说任飞已被世间抛弃,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过了半晌,他举步向西走去,远处莺莺静静地独站在空旷荒野上,她静得就象一尊玉像,只是玉像是不会落泪的。

    看到小顾来到身边,莺莺转身抹去脸上的泪。

    小顾只觉得心中又是隐隐传来一阵痛楚,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却又让人为之陶醉和痴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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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莺莺轻声问道:“他去哪?”

    小顾道:“他没地方可去。”

    莺莺想了想,道:“你呢?”

    几乎同时,小顾也问道:“你呢?”

    他们一愣,忍不住想笑,却又感到一阵莫名心伤,让人欲哭而无泪——天地虽大,只是他们都不知该去哪里。

    莺莺含泪点了点头,道:“我想——我想我不能——不能再跟着你了——”

    她话说到最后,已是轻若游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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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顾默然半晌,道:“你答应过我的。”

    莺莺神色更为哀伤——她答应过小顾,跟着他。

    小顾走到莺莺面前,道:“你在想什么?”

    莺莺扭过头,美丽的双眸之中已有大颗泪珠滚落,她轻声道:“我心里——我心里只有他——”

    小顾全身微微一震,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苦,神情也变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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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莺莺鼓起勇气望向小顾,含泪道:“顾大哥,你能原谅我吗?”

    小顾只觉得有种心碎的感觉,苦笑道:“你要我原谅你什么?”

    莺莺轻声道:“我不该——不该骗你——”

    小顾道:“你骗我什么?”

    莺莺愣了愣。

    小顾惨然一笑道:“你说跟我走——是骗我的,现在你说心里只有他——是不是也是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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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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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莺莺全身一震,低下了头。

    小顾道:“你要我离开你?”

    莺莺轻轻点了点头,忍不住再度流下泪。

    小顾双目也有泪光,他沉默良久,缓缓点头道:“好,我走。”

    说完小顾转身大步向西走去,他每走一步都在坚硬的黄土地上踩出一个深深的脚印,两行脚印一直延伸到远处。

    直到小顾身影完全消失,莺莺一下跪倒在地失声痛哭——她不知道此刻小顾有多伤心,只知道自己难过得只想放声痛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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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江湖人眼里,血衣人辜文卫这名字就是阎王的杀手,死亡的诅咒。但在莺莺心中,小顾却是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对她好的人。

    她不知哭了多久,却忽然觉得身边有人,她抬起头,却惊异地看到小顾又站在自己身边,只是此时的小顾神情全然没有平时那种懒散,嘴角也没有那种嘲弄世间的笑意,显得格外凝重。

    莺莺微微颤声道:“你——”

    她心中惊慌,又有几分欢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小顾静静地望着莺莺,没有说任何话,在莺莺身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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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把长剑横在膝前,看向前方苍茫天际和荒野,神色也有哀伤。

    莺莺跪坐在旁,心头一阵乱跳,低下了头。

    他们并没有依偎在一起,却都能感觉到彼此心跳,能够听到彼此心声。

    小顾淡淡地道:“如果没有他,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莺莺心头一动,又有几分惶恐。

    小顾道:“我的确有想杀他的念头,只是——只是我下不了手。”

    莺莺道:“因为我吗?”

    小顾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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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莺莺的缘故,小顾想杀任飞,也同样因为莺莺的缘故,小顾下不了手。

    小顾苦笑一声,道:“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莺莺想了想,道:“那次他在红艳阁喝醉了,难为了我的一个姊妹,我去劝他结果被他扯住头发,打出了房间——”

    说到这里莺莺苦苦一笑,神色一阵凄凉。

    小顾道:“就因为这样?”

    莺莺摇头道:“不是,第二天他醒来知道后,特地找我赔不是——象我们这样的女人,被人打骂惯了,他是第一个诚心来道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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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莺莺语气中的哀怨之意,小顾心头一阵痛惜。

    莺莺又道:“那时师傅知道他是武当弟子,也知道他与龙三少和吕大先生关系密切,所以让我多与他相处,套他口风。”

    小顾道:“所以你们就——”

    莺莺道:“是,他虽然是武当弃徒,但还是很好,而且——而且——”

    说到这里,莺莺苍白的面色脸微微有些泛红。

    小顾没有出声,任飞虽犯下滔天罪行,但的确有过人之处,他与莺莺同是天涯沦落人,相处久了自然难免互相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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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莺莺忽然叹了口气,道:“我真后悔,不该劝他加入半边风。”

    小顾道:“阎玉麒私下兼并控制半边风的事,古帮主生前不是完全不知,只是这两年来他年事已高,有太多事务要处理,加上半边风做的是黑吃黑的买卖,所以古帮主也就睁眼闭眼,暗示阎一本父子不要轻举妄为。”

    说到这里小顾微微皱了皱眉,他思索片刻,又道:“你有没有想过,他加入半边风可能原本就是吕大先生他们授意的。”

    莺莺奇道:“为什么?”

    小顾道:“因为吕大先生想造反,想复辟燕家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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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莺莺大吃一惊,道:“燕家王朝?”

    小顾点头道:“是的,百年前燕丹太子兵败身亡,他手下遗留下来的谋臣将领一直心有不甘,他们在暗中积蓄力量,期望有日能扶持燕家后人东山再起。”

    莺莺望着小顾,神色更是惊讶。

    小顾望向天际,轻声道:“一年前古墨先生对一单青衣楼的生意产生怀疑,他让我独自追查此事,我一查就是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