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面鸱枭

作品:《朝歌箓

    莘闵拿起象牙箸拨开案上的鯸鱼鱼腹,夹起一块肥嫩的鱼肉,在一旁的精美铜豆里蘸了一蘸酱料,正准备将放入口中,突然从外面飞来一只鸱枭落在莘闵案上,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注视着莘闵手上的鱼肉。莘闵并不以为意,将象牙箸夹着的鱼肉放在那只鸱枭面前,由它去吃。谁知一旁的郯乙末却突然挥剑斫向那只鸱枭,鸱枭扑愣愣地飞到大殿的横梁上,回头惊恐地望着下面。郯乙末这一挥剑也吓到了莘闵,莘闵的酒也醒了一大半,莘闵愠怒地责问道:“郯乙末为何如此莽撞?只是一个鸱枭而已。”郯乙末慌忙收剑入鞘,作揖回道:“侯爷,你仔细瞧一眼那只大鸟。”莘闵听闻郯乙末如此说,抬头望向那只鸱枭。一望之下,大惊失色,那只鸱枭竟然生得一副人脸,而那面孔如此的熟悉,隐约在某处见过似的。

    殿中的歌舞音乐此刻已经住了,案上的杯箸全被置在一旁,人们屏息凝气地注视那只鸱枭,惊得面面相觑。此时子咸缓缓挪动臃肿的身躯到大殿之中,俯身跪下,五体投地,口称:“不肖子孙咸别无所求,惟愿帝保殷祀永续。”人面大鸟在梁上望着子咸,振翮欲飞,忽又停下,喈喈鸣啼三声,接着绕着大殿飞了三匝,才从大殿正门飞了出去,不见了踪影。此般景象,殿中众人更觉得匪夷所思,纵然英武如莘闵者,也都惊愕地一时说不出话来。反而比干在此时走到殿中,搀扶起跪拜在地上的子咸,低声说道:“已经飞走了。真的是他吗?”子咸也不答话,直起身来,朗声对殿中众人说道:“诸位勿惊,此乃大吉之兆。”殿中众人都支起耳朵,欲听其详,但子咸却闭口不言,径直走回坐席。郯乙末见状说道:“大巫祝所言定然不虚,既然是吉兆,大家共饮一杯以庆,如何?”众人皆回坐席,举爵共饮一杯。殿中音乐响起,歌舞盘旋,嬉笑欢歌之声又充满厅堂,然而气氛总有一丝乖异。

    莘闵此时已经退席,在大殿的后室卧榻上小憩,又命仆人将子咸、比干两人请到后室,只留郯乙末在大堂上主持饮宴。子咸、比干二人一进入后室,莘闵赶紧从卧榻上站起,慌忙请二人到上席就座。待二人坐定,莘闵向子咸作揖行了一礼,恳切地问道:“大巫祝,何以认定此为吉兆?”子咸向比干努努嘴,说道:“此事内情,莫有比太师更了解的,东伯侯何不请教于他!“比干看了一眼子咸和莘闵,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不能确定是他,据宫内藏典记载,当年我们商人高祖王亥和他的弟弟王恒两人肇造殷邦,王亥宅心仁厚以德化人,王恒聪明机巧以智驭人,兄弟二人戮力同心以振兴商族。适逢夏后氏德衰,诸侯相攻伐而夏人弗能征,人民苦之。于是高祖王亥命王恒训练族众习用干戈,征伐暴虐黩武者,使生民免于斧戟水火的煎熬,天下诸侯遂朝商而不朝夏,殷邦基业实肇造于斯时。可怜可叹,靡不有初,鲜克有终。适逢商地遭遇水患,田穑几乎绝收,不得已王亥与王恒尽搜商族之财货,以牛车载之,北上与有易氏贸易粮食,以救时急。谁知有易氏首领绵臣心怀险恶,名为结交进贡好女,暗施挑拨离间之计,先送与兄长王亥为妾,又议嫁与弟弟王恒,致使兄弟反目成仇。王恒素来机巧,乃与绵臣共谋在饯别宴饮上将王亥谋杀,商人财货半予之。高祖王亥一生厚德爱人,却落得如此下场。可怜高祖尸身犹不得全,有易氏为结交外援,将其尸身大卸八块,头颅装于玉椟中奉于夏后氏,另外七块放入木匣中赠与昔日商人征伐的暴虐者,唯有其心被一鸱枭叼走。王恒携带从有易氏贸易的粮食回归商地,粮车络绎不绝,从第一辆车入都到最后一辆车进城,耗时三天三夜。商民集众狂欢,才发现首领王亥竟然不见了踪影。于是王恒巧言王亥在有易氏之地劳碌致暴病而亡,民众感王亥恩德,乃推王恒为继任首领,王恒欣然领受。按照上古之传统,王恒迎娶王亥之妻,并将王亥的儿子抚养成人,此子即是上甲微。其后间有流言散布,言有易氏与王恒合谋杀害王亥,王恒乃以暴力镇服族众,敢有私议王亥事者一律拔舌。日居月诸,一十五载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这一年上甲微年届二十,血气方刚,已然到了冠礼之龄。”

    “难道英明如上甲微者从没有怀疑自己的身世?高祖王亥的心脏下落又在何处?”莘闵插嘴问道。子咸说道:“东伯侯,先容太师喝口酒,润一下嗓子吧。”比干接过仆从递来一觚鬯酒,缓缓地咥了两口,手拿铜觚,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变故就发生在这冠礼上。是日,王恒在宫中偏殿聚宗室、巫祝人等为上甲微行冠礼,亦是白日一鸱枭飞到王恒案上,王恒定睛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当场便晕倒在地。这鸱枭面容生得不是别人,正是高祖王亥。众武士拔剑驱赶,那鸱枭却不为所惧,左右腾挪,竟用双爪勾起王恒的冠冕飞到偏殿横梁之上,冲着王恒的商后(也是王亥的前妻)不住地哀鸣,冠礼不得不草草结束。事后商后甚觉蹊跷,恍惚间亦感到鸱枭的面目似曾相识,于是趁王恒卧病榻上不能视事,令老成宫人寻访昔日随王亥王恒赴有易氏之地贸易的故人。孰料听闻王恒病重,当年的故人纷纷请入宫觐见商后,将当年王恒伙同有易氏绵臣谋害王亥之事禀告商后。商后于是召集宗室、巫祝和卿士在正殿朝会,将王恒之罪公之于众,众人群情激奋,议定逼迫王恒禅位给上甲微,然后将王恒流放到不周之山苦寒之地。上甲微即位之后,率领群臣在东郊筑坛向上帝起誓,一定要将王亥的尸骨讨回安葬。””原来当年上甲微东征西讨,屡次兵犯夏后之都,其中竟有如此曲折。“莘闵慨叹道,“莫非今日之鸱枭,亦是当年那只?难怪我觉得面目如此熟悉。”子咸笑道:”人生尚不能满百,况禽兽乎?!恐是那只鸱枭之流种。昔年武丁三年不理政事,国政悉托于冢宰,也有这样一只人面鸱枭栖在鼎上不去。“”那么今日之事又作何解?“莘闵有些急切地问道。子咸回道:”吉兆,不信你问太师。“莘闵望向比干皱巴巴枯瘦的面容,等着比干的回答。比干将手中铜觚里的鬯酒一饮而尽,对莘闵说道:”东伯侯此番设盛宴请我,无非是想劝我为使,传递消息让商帝逊位。你将使节授给老夫吧,我即刻出城!“

    此时大殿传来高远的编钟声,众宾客肃穆地齐声祷告:“荡荡上帝,下民之辟。疾威上帝,其命多辟。天生烝民,其命匪谌。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朝歌箓  http://www.agxs6.com 移动版阅读m.agxs6.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