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弦的手里拿着一方锦帕，展开，里面是几撮雪白的短毛。紫瞳认得，那是白狼身上的。她确实有好些天都没收到派去保护更夜的手下们传回的讯息，看来，那些人都已经遭了不测，更夜和莫千金确实是落入南阳王的手中。紫瞳觉得喉头发紧，嘴唇做干，手中的拳已是攥得紧紧的。

    “他要是敢伤他们分毫，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为他们报仇！”紫瞳几乎是在咬牙切齿的低喝。

    轻弦收了锦帕，一个纵身跃出窗外，轻声笑道：“一入鬼蜮，终生薯，像我们这样的人，你还指望能重获自由吗？他们对你，已经很宽厚了。”

    “一入鬼蜮，终生薯。”紫瞳喃喃，心头忽的纷乱，看着站在院子里身姿绝美的轻弦，往昔岁月历历在目。

    十年前的轻弦，还只不过是个拖着鼻涕的七八岁漂亮小男孩，年幼却气盛，虽然落魄，穿着一身打满了补丁的土布衣服，但一直高昂着小小的脑袋，趾高气昂的，仿佛他是天下第一的贵公子一般。

    她听世子说轻弦原也是世家门阀的子弟，只因他的家族犯了国法，被满门抄斩，是南阳王花了大力气才偷偷保下了他这最后一条血脉。不过，南阳王并不希望他从小就怀着仇恨而活，所以，把他送来了暗处，希望他可以化仇恨为力量，成为一个有足够力量保护自己，保护身边人的强者。

    如今想来，这一番花言巧语不过是为了让轻弦死心塌地的为南阳王效力而设下的圈套。南阳王很了解，轻弦是那样一个优秀聪慧的孩子，他的骨子里流淌着的是好胜，高傲的血液。他天生就很适合成为一个杀人不眨眼，骗人不偿命的暗处。

    她一直都记得，轻弦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舞剑，南阳王坐在上座夸赞她是暗处未来的希望。轻弦一直都在旁边看着，可是眼里没有艳羡和赞赏，他只是走到她面前，扬着头，睨着眼，冷声冷气的对她说：“我会做的比你更好。”那时候，他足足比她矮了一个头。

    但那一刻的轻弦，她永远记在心里，因为，他的眼神告诉她，他一定会说到做到。于是，在那以后，她更加刻苦的练习，绝不给轻弦超越她的机会。因为，在暗处，不能赢，就只有死。不想做随时可弃的卒子，就要让自己走到最高处，成为无可替代的暗处之王。

    她是因为想要活下来，所以才卯足了力气去做阿修罗女，那么轻弦呢，她一直以为，他是因为骨子里的好胜和高傲，才要与她争斗不休。可是现在，她想，她大概一直都看错了轻弦。他想打败她，或许，只是因为他和她一样，不想做一颗随时可弃的卒子。

    只不过，现在的她已经明白，就算是站在最高处的暗处之王，也一样不过是上位者手中的棋子，随时可弃。曾经风光无限的阿修罗女，还不是简简单单就成了盘子里盛着的滴血头颅，随手一抛，就进了乱葬岗，从此湮没无闻。

    紫瞳叹了口气，微微抬头看了看夜空，深呼吸了几下。那些旧事果然令人心伤，想起一回就头痛一回。

    一入鬼蜮，终生薯。轻弦说的不错，暗处十年，造下无数杀孽，冷血善欺的他们，早已算不上是人，无论是暗处之王，还是无名小卒，大家其实都是一样的鬼兵鬼卒，再也回不到阳光下。

    可是，即使已经算不得真正的人，即使再也不能堂堂正正，干干净净的站在阳光下，紫瞳也仍然希望可以尽量做一个人。有血有肉，有欢喜，有悲伤，为自己而活，也为关爱着的人而活，即使在最深的黑夜里，也还能保有一颗鲜活的人心。

    “轻弦，我们是人，不薯。”紫瞳跃出窗外，朗声说道。

    墨蓝天空，月朗星稀，站在夜空下，让她觉得安心。她微微的勾起嘴角扬起一抹笑，腕间银铃轻响，划破夜空。

    轻弦大骇，向后退去，拨剑出鞘，冷肃了俊颜，喝道：“你不管那一老一小的命了吗？！”

    “更夜是我的孩子，莫老爷子是我的尊长，我既然是人，又怎么会不管他们的死活？”紫瞳淡然回答，轻声反问，浑不在意轻弦的剑弩拔张，只是抬头望向天空，“就算满身杀业，浑身血腥，我也始终还是一个人，有些人我一定要救。”

    璀璨的烟花在夜空里盛开，在墨蓝的夜空中绽放出冰蓝炫紫的小小花朵，若不是仔细去看，只会以为那灿烂的光是夏夜划过天空的小小流星。

    刀光剑影，黑影起落，只是刹那，小小的院子里就挤满了人。各个都是黑衣劲装，执刀拿剑的如临大敌。

    “轻弦，我会和你去京都的，只不过，还要再等半个时辰。”紫瞳冷冷的扫了一眼满院子的黑衣人，不紧不慢的悠然开口。

    眼前这些人都是暗处的精干杀手，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曾和她一起出生入死，即使是今天，她也仍能轻松叫出他们的名姓，细数他们的来历和过往。只不过，既然身为暗处，那么他们中的大多数就已经放弃了人心和人情，所以，即使是昔日伙伴，一旦反目，刀剑相向也绝不会手下容情。这在暗处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大事，所以他们谁也不会生出无谓的感慨。

    “你，在等援兵吗？”轻弦执剑在手，一脸戒备的走上前来。

    紫瞳轻笑：“你们就是我的援兵，我何须再等旁人？”

    轻弦不解，只是深蹙了眉看着她，或许是猜不透她的心思，唯恐落入陷阱，一时竟也不能立刻下令将她擒拿。

    轰！猛然，远处传来的爆炸声，似乎是有人炸裂了什么的东西，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脚下的大地开始颤动，就连房舍也跟着一起晃动，有瓦砾细碎的屑子飞扬着到处抛滚。远远的，响起更加的轰鸣声，仿佛困兽出笼。

    “这是怎么回事？”轻弦看向紫瞳，厉声喝问，脸色隐隐有些发青。

    紫瞳依然轻笑着，目光看着轻弦，淡然说道：“我的人炸开了城外的水坝，半个时辰之内，寥城就会成为一片，不想死在这里的话，就往城西高地逃命去吧。”

    “为什么要这么做？！”轻弦的眼布满了血丝，死死盯着紫瞳，似要看穿她的灵魂。

    “人活着，总该有一份念想。他就是我的念想，他活我活，他死我死。”紫瞳回答，伸手遥遥指向远方，“水淹寥城，会有许多无辜百姓受累，甚至枉死，这份罪，我还不起，只能用我全部的未来去弥补。如果，我还有未来的话。”

    “紫瞳！！你到底在干什么？他是谁？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轻弦用力抓住了紫瞳的手，一叠声的喝问。

    紫瞳微微一怔，没想到轻弦竟然什么都不知道。看来，南阳王父子并不相信轻弦，让他做暗处的首领恐怕也只是权宜之计，他的未来大概难有好下场。忽的，她对轻弦生出了一丝不忍，好歹，他们曾经是同伴，走过同一条血腥路。

    “你从来不问和你不相干之事，今日也不要问了。”紫瞳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叹，回眼看向轻弦，忽的展开另一只手臂轻轻的将轻弦抱住。轻弦似是一惊，浑身刹时都了起来，可是他并没有推开她，只是僵立在那里任由她抱着。

    也许是她当年积威太盛，以至于轻弦到了这一刻都不敢和她放手一搏，唯恐她贴身拥抱之际，又使出什么诡诈，只得已不变应万变，半点不动弹。紫瞳的嘴角不禁浮起一丝笑意，心中暗想，轻弦啊轻弦，你之所以一直斗不过我，并非是因为你真的不如我，你不能取胜，只是因为你太计较得失，太害怕失败了。

    那时在云断山的断崖上，明明是将她斩杀的最好时机，可惜，他却因为顾虑太多，害怕孤注一掷之后有被世子看穿的危险，这才不敢真的将她一剑穿心，让她侥幸得脱。他如今虽是得着了暗处统领之位，但这位子并非是因他打败了她得来，坐起来也便少了许多志得意满的乐趣。而南阳王父子对他也并不信任，此中滋味，想必是不大好受的。

    此时此刻，紫瞳竟是有些怜悯他的。

    “轻弦，你只需将我的话都转告世子，也就可以了。听，到处都是哭喊声，大水快要淹过来了，你速速逃命去吧。”紫瞳踮起脚尖，凑近轻弦耳畔低语，声音如鬼似魅，手中却是寒芒乍现。

    “统领，小心！”黑衣人齐声呼喝，但已经晚了，冰寒铁刃已是插进了轻弦的后心，险险擦过他的心脏，避过致命的血脉，自前胸又穿了出来。

    “保重，轻弦。”紫瞳低语，单手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下一刻，指尖铁刃自轻弦身体里退出，溅出大团的血花。白色的银练如巨蛇横空而出，上黑衣人的脖颈，连一声惨呼都没有，蜂拥而上的黑衣人齐齐向后跌倒，他们的脖子没断，只是全都添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而紫瞳已是趁着这空隙跃出了包围圈，往大水最盛的地方跑去。

    轻弦和那些人重伤，南阳王定会相信他们已是与她力战，只是不敌败退而已。他不会为难他们，只会更加想方设法去寻找和训练更有天赋的孩子，来顶替这些不中用的上一代。她和轻弦就是这样走进了暗处，取代了他们的前辈，如今也该轮到他们让位了。

    日升月落，不过是天道轮回，给他人做刀剑，到头来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倒不如她现在这样，单单只做一个有血有肉的人，遵循自己的心意，救想救之人，不计成败。即使永远不能再回到阳光之下，永远只能在暗夜里潜行，她到底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一颗鲜活跳动的心，无愧亦无悔。

    旦愿，这个道理，轻弦终有一日能够明白。

    滔滔大水已经涌入城中，哭天抢地的哭喊声比那大水之声还要凶猛，人们拖家带口纷纷逃亡，四面八方都有嘹亮声音：“城西高地无水，速速躲避。”

    这是紫瞳的手下在尽力疏导人群。杀孽已经犯下，她不会再去后悔，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将伤亡降到最低。紫瞳承认，自己冷血又无情，将来萧景知道了她牺牲众多无辜的性命来救他，恐怕永远不能原谅她，但是，即使如此，她也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但凡还有一丝希望，她就要把他救出来！水淹寥城，这是她引来的杀戮，也是她设下的赌局，赌得就是那拘押萧景之人并不想那么随便就让他死掉。不管他们将他藏在了哪里，一旦大水淹城，他们总归是要把他带出来的。她若赌赢了，就有机会救走萧景，她若赌输了，萧景会无端丧命，而她，也无颜苟活于世。

    原来，她始终都是一个赌徒，亡命的冷血赌徒，真是不想承认都不行。紫瞳自嘲般的笑，身形如灵燕翩飞，在四处逃难的人群里，寻找她想要找到的人。记住新龙腾小说永久地址：http://www.xltxsw.com，方便下次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