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7章 老汉与老酒

作品:《造神时代

    风雪阻倦客。

    博罗城东有条水井街,街道两旁有许多吃食摊子,往日这条街上人来人往,大都是些老饕食客,因为这条街上几乎有秦国境内所有具备代表性的小吃摊子,只不过今日长街上显得寂寥许多,不仅出摊的人很少,连过来寻些吃食的人也没有几个。

    晌午时分,风雪愈大,纷纷扬扬的雪花铺满了整条长街。

    水井街东头有家面点摊子,两张杨木方桌,几条长凳,桌上摆着筷壶和几种调料,桌面上刻着斑驳的痕迹,显然有些年头。摊子上方搭着一张棚子,勉强能抵御风雪。面摊师傅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身子倒还硬朗,穿着一身朴素的棉袄,此刻正坐在煮面火炉的后面,双手伸在火炉旁取暖。

    两个年轻人踏雪前来,来到棚子下,坐在一张桌子旁。

    老汉连忙站起身来,笑呵呵地问道:“客官,想吃点什么?”

    其中一个年轻人将腰间佩着的长剑取下来,横放在桌上,温言道:“老丈,来四碗油泼辣子面。”

    “好嘞,二位稍等,马上就好。”老汉沧桑的脸庞上满是和善的笑容,掀开锅盖添了些水,又将火炉的火头弄大,接着在面前的桌板上抓起一个面团,开始拉面。

    “这么冷奠,老丈怎么不在家里歇着?”另外一个相貌很英俊的年轻人笑着问道。

    老丈头也不抬,一边在面团上洒些菜油,然后反复地捶打,一边说道:“在家里也是闲着,人老了,这身子骨反而一天也闲不住,不出来活动活动就特别难受。咱这个面摊摆了三十年,很多街坊都吃习惯了,不怕客官笑话,老汉现在也不靠这个活计赚钱,只想着这么大冷天,路上行人想要寻点方便吃食恐怕不容易,老汉摆个面摊,别人幸许能方便些。”

    那年轻人闻言点点头,道:“老丈是个热心肠的人。”

    老汉笑着道:“客官哪里话,老汉只不过是闲不住罢了。老实说,也就是现在日子好过了,放在以前,虽然也要不管下雨下雪都出来摆摊,可那会一心只想多赚些银子,跟现在的情况可比不了。”

    年轻人望着他娴熟的动作,面团在他的揉搓下改变形状,从一大坨变成一根根细长的面条,十分有趣。随着老汉反复的拉伸,面条终于成型,被他扔进滚水的大锅里。老汉又掀开旁边一个小些的锅子,倒上几许菜油,然后抓些配料放进去,不一会儿锅里就吱吱作响。

    “大人,这个老汉名叫田忠才,府城本地人。”莫青山低声提醒道。

    他与裴城去了趟府学,与那群孤儿告别后,便在城里逛荡。从裴城的口中他知道了那些孤儿的来历,也不禁很是感慨,世间不幸何其多,那些孤儿唯一的幸运之处,恐怕就是当年他们的父辈收留养育了裴城这个孤儿,否则这滚滚红尘,他们一群半大孩子又将如何生存下去?

    一饮一啄,皆是天定。

    裴城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忙碌的老汉身上,点头道:“之前听说,他在这里摆了数十年的面摊,所以今天特意过来尝尝。”

    韧劲十足的面条盛进大碗里,滚烫的热油往上面一浇,洒上厚厚一层的火红辣子,点上几片香菜叶,老汉用一个很大的托盆端着,送上来四大碗香喷喷的油泼辣子面。

    裴城与莫青山一人两碗,老汉擦擦手,没有回到火炉后爆而是坐在另外一张桌子爆笑道:“客官尝尝老汉这手艺怎么样。”

    裴城拿起筷子,将辣子与面条拌了拌,然后夹起一大筷送入口中,细细地咀嚼着,然后朝老汉竖起大拇指道:“面条够劲道,辣子够香,老丈这手艺真不赖!我看您也就是喜欢这里的生活,要是早些年开个酒楼,那就没碧云楼什么事儿了!”

    老汉那张老脸上顿时笑出了褶子,仿佛这是他听到的最高的赞赏,有些不好意思道:“客官说笑了,老汉也就这碗面伺候得好,换做别的就不行了,碧云楼那可是咱们博罗最好的酒楼呢,咱们哪里比得上。”

    “比得上!”裴城大口吃着面,喝一口火辣辣的面汤,赞道:“这大冬天里,来碗辣乎乎的面条比什么山珍海味都要痛快。”

    莫青山的吃相与裴城相比就要文雅许多,不过这面实在够味,连他也按捺不住口腹间的痛快,一连叫了几声好,额头上竟然沁出不少汗珠。

    裴城很快吃完面前这碗,将另外一碗拿过来,叹道:“要是能来碗烈酒,可就比神仙快活多了。”

    裴城望着面前老泪纵横却发不出声音的老宅忽地站起身来,朝老者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汉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来,连忙道:“客官您这是做什么?”

    “爹,我来了。”一个清亮的声音在三人旁边响起。

    这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右手提着一篮子青菜,左臂袖子却是空荡荡的,他先是一脸笑意地走过来,等靠近后看见刚好直起身的裴城,顿时满眼惊喜道:“大人,您怎么来了!”

    他叫田清河,藏锋营第一队第八小组普通一员,先是在营地突围一战中与山贼奋勇拼杀,被山贼砍断左臂,然后又在撤退途中对李广以死相胁,使得众人原地返回加入空地死战中,这才有了那首赳赳老秦的壮烈轰响。

    裴城走上前来,伸出手摸摸他的脑袋,眼中尽是欣慰与愧疚。

    田清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老汉这么大年纪,心思自然不迂,联想到裴城方才突兀鞠躬的举动,顿时明白这个英俊的年轻人肯定是军伍将官,连忙走上前,搓着手道:“军爷,您怎么也不说一声,老汉刚才都是胡言乱语,您可不要放在心上。”

    “爹,你跟大人胡说啥了?”田清河一听可就有点担心,他对裴城十分敬畏,生怕自家老爹说错话得罪了裴城。

    “怎么跟你爹说话的?”裴城轻声斥了一句,然后转身道:“老丈,我今天过来,就是为小田这件事跟您赔个不是,我是他的头儿,但是没保护好他,实在对不住。之所以刚才没表露身份,也是因为心中有愧,抹不开这面儿。”

    田老汉连忙摆手道:“使不得,军爷,老汉那些话都是喝醉了才说的,真的使不得。”

    “使得。”裴城重重地点点头,然后说道:“时辰不早了,我也该走了,青山,留钱。”

    一旁的莫青山点点头,便从荷包里摸出一些碎银子。

    田清河为难道:“大人,您好不容易来我家吃碗面,如果我敢收您的钱,会被那帮指着脊梁骨骂娘的。”

    田老汉同样,说什么也不肯收下莫青山递过来的银子。

    裴城看见莫青山递来的询问眼神,示意他将银子放在桌上,对田老汉笑道:“老丈,这钱您要是不肯收,那晚辈下次可不敢过来吃面了。”

    田老汉这才收下,脸色神情显得有些感激而又不自然。

    他当然知道,裴城说来吃面不过是个说法,本意还是希望彼此之间的关系不要断了。

    裴城转过身认真地看着田清河,叮嘱道:“虽然说你现在不在藏锋营里,但是你要记住,你永远都是藏锋营的人,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麻烦,一定要来找我,不管什么样的麻烦,我都会帮你解决,你知道,我说话从来都是算数的。”

    田清河点点头,开心地笑道:“大人您放心,藏锋营出来的人,从来都不怕麻烦!”

    裴城捏了捏他左臂空荡荡的袖子,沉沉一叹,道:“走了,不送。”

    父子两人目送裴城与莫青山冒雪离去,一直到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长街尽头,依然保持着这个姿势。

    田老汉叹道:“儿子,你这个头儿是个好人啊。”

    “那是当然,他不光是个好人,还是我最佩服的人!”

    田清河一脸爽朗笑容,神情无比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