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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殿下,我来驯养你(下)

    是的。回去。

    在一锅稀粥似的脑袋里,这是最最清晰的一个念头。

    晓安非常疲倦地点点头。

    从真正意义上来讲,晓安从来没有旅游过,但周太太是个非常好的向导和游伴。她带着晓安看各处的景点,讲解它们的历史,又带着晓安去购物,吃正宗的法国大餐。

    到了这里晓安才明白,自己那次去过的法国餐厅果然很正宗,但也果然很会宰人,价钱比这边贵了几乎两倍。周太太解释说法国人非常注重食材的新鲜,开在的餐馆,原材料也要空运过去,因此才格外地贵。菜上完了,甜点很眼熟。

    盖子一揭开,干冰的烟气就逸开来,像仙境,和冰淇淋掩映其中,芬芳,美丽,就跟晓安第一次见识它的时候一样。

    冰地温泉。

    眼泪毫无预兆地流出来,像是泪腺失控似的。想捂住脸已经来不及,“对不起。”她扔下一句,冲进卫生间,在里面一直按着抽水马桶,水哗哗地响,可以掩盖住压抑不住的哭声。为什么要哭呢?哭有什么用呢?为什么要在这个地方做这种事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周子殷的脸,周子殷的眼睛,周子殷微笑的样子,周子殷漂亮的指尖,周子殷身上淡淡的香气……都在甜点的烟气里重生,在这块方寸之地重生。明明全身上下每一个神经末梢都知道什么叫做“不要再抱希望”,竟然,竟然,还是会这样痛。

    五脏六腑从来没有这样沸腾过,像是有谁把她的肚子变成了一口油锅,浑身上下,每一寸都觉得快要焦掉了。力道太大,抽水马桶的按钮再也不弹上来,于是水一直流一直流,就像她的眼泪一样。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么多的眼泪。

    如果被妈妈或者姐姐看到的话,会欣慰她终于有像女孩的一天吧?

    她抹了抹眼泪对着镜子里的脸嘲讽地笑了一下。

    笑得像哭一样。她给了自己两个耳光,皮肤和肌肉一起热辣辣起来,终于,让她自己看起来顺眼一点。

    晓安呆呆地,咽下一口周太太给她点的酒,出乎意外的香甜,一点儿也不呛人。虽然比不上那天晚上周子殷给她喝的Chateatd-Yquem——哦不不,不能往这边想,她迅速把思维拉回来,“为什么?”

    “嗯……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呢。我,禀良,殷紫绶,都是同学,我喜欢禀良,禀良喜欢殷紫绶,在朋友圈里,这都不算秘密。但是我们都不知道,殷紫绶喜欢她的绘画老师。那是一个才华横溢的画家,在她十六岁的时候,他被为殷家唯一的女儿画一幅肖像——这是殷家历代以来的规矩——从那个时候起,她就爱上了他。但他已经有了妻儿,且也是望族。这段感情非常隐秘,直到有一天,她缺了好几天的课,我跟着禀良在一家小诊所找到她,那个时候,她准备做人流手术。”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美丽非凡的殷紫绶,脸上有一种灰白的光,“我必须开始新的生活。”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不再嫉妒她啦,因为她的爱情,远比我辛苦。我的父母都是医生,我提议让她回国做手术,这样便能天衣无缝。可是,就是在我们到机场的时候,那位画家赶来找她。隔着好几重玻璃墙,我们看到他焦急地穿过马路,一辆车撞在他身上……”周太太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他死了。就在我们面前,就在殷紫绶面前。”

    “……”晓安屏息,“然后,然后殷紫绶就和周先生在一起了?”

    “你没想看到她那时候的脸色……”周太太自己深深地沉进回忆中,声音里有一种很深沉的含糊,“我从来没有在谁的脸上看到过那样的神情,就好像在同一刻她自己已经跟着死去,当然她的确当即就昏死过去,送到医院的时候,殷家得到了消息,她怀孕的秘密再也不能隐瞒,而且她的主意已经完全改变,她说她要这个孩子。”

    “无论如何,我要他。”

    她还记得殷紫绶说这句话时的坚毅与笃定,像是神像一样不可撼动,没有人能够改变,“他死了,我活着……我活着,他也要活着……”

    谁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殷家父母直接认为女儿的神经已经出了问题,在孩子的问题上,殷紫绶真的变得像一个偏执狂一样可怕,认为每一个人都有可能谋害她肚子里的孩子。

    直到有一天,禀良说:“紫绶,让我来做这个孩子的父亲吧。”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是没戏啦。”周太太笑着说,“我没想到他就这样打算把一辈子送给她为另外一个男人陪葬。他们十月结的婚,第二年四月,子殷出生了。子殷医好了紫绶的一切毛病,她重新变得那样美丽,那样聪明,像个高高在上的公主与仙子,但同时,她不让禀良再待在她身爆她将禀良赶回国。”

    “那个时候,我真恨她,可又真感激她。因为这样,我才能待在禀良的身边。他们一直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两年后,紫绶寄来了离婚协议书。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了那几张纸,一个男人会痛苦成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那时我只有一个心愿,就是请她爱他,请她接受他,请她让他和她在一起。我就这样跑去瑞士找她啦,可她只是笑。晓安,子殷笑起来,非常非常像她,他们这种笑容,常常让人说不出话来。她说,既然你这样爱他,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我就哭了,我说,他只想和你在一起。她静静地看着我,说,他和你在一起,会幸福。”

    那个时候,子殷走路还摇摇晃晃,但已经是个人见人爱的可人儿。他抓着母亲的裙摆格格笑,紫绶便抱起他,逗他玩。

    每一次回想起这一幕,她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这一对母子之间,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哪怕是带着丈夫及父亲名义的周禀良。

    “禀良在协议书上签了字——他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一件违逆她的事——之后我们三个人,一直像朋友那样联系着,紫绶谈起子殷的一切时有无比的热情,隔着万里之遥,我们也知道子殷会跑啦,会跳啦,会唱歌啦,还会弹琴啦。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们之间的联系忽然断了,直到三年后,禀良来找我,问问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瑞士。”周太太喝完杯子里的酒,已经有些薄醺,“知道吗?那是他在向我求婚。紫绶病了,是癌症,最初检查出来时,她隐瞒了所有人,我们知道的时候,已经恶化到不可救药。她给禀良打电话,如果想见她最后一面的话,就带着新婚妻子来吧。她说,她希望这个新娘是我。于是,我就成了周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