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余烬 9、血的警告

作品:《饥饿游戏

    第一篇余烬9、血的警告

    睡觉时我噩梦连连,干脆不睡了。每当值班医生来检查,我就躺着不动,假装呼吸匀称。早晨,医生允许我出院,并且告诉我要放松。克蕾西达又让我为嘲笑鸟系列片录了几句话。中饭时,我等着大家提起有关皮塔的话题,可没人提起。除了芬尼克和我,肯定还有人在电视上看到了他。

    按照时间表,我要进行训练,但盖尔要去比特的武器部跟他一起工作,所以我得到允许可以和芬尼克一起到树林里散步。我们溜达了一会儿,之后把对讲机埋在灌木林里。当我们走到比较远的地方,已经安全时,我们坐下来,讨论起皮塔电视采访的事。

    “我没听人提起过他的事,也没人告诉你?”芬尼克说。我摇。他犹豫了一下,问道:“甚至盖尔也没告诉你?”我仍抱着一线希望,希望盖尔对皮塔的事毫不知情,可我有种不好的感觉,那就是他知道。“也许他是想找个合适的时间私下里跟你说昵。”

    “也许吧。”我说。

    之后,我们一声不响地待着,待了很长时间,突然一只雄鹿出现在我们的视线范围内。我一箭射中了它。芬尼克把雄鹿拖到隔离网那里。

    吃饭时,炖菜里有剁碎的鹿肉。我们吃完饭后,盖尔把我送到E房间。当我问起他情况怎样时,他仍没有提起皮塔的事。夜晚,妈妈和妹妹刚坠入梦乡,我就从抽屉里拿出那颗珍珠,紧紧地握在手里。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我整晚都在脑子里翻腾皮塔的那句话,“问问你自己,真的信任那些和你一起的入吗?你真的知道正在发生的是什么吗?如果你不知道……那就找出答案。”找出答案?什么答案?从谁那里找到?除了凯匹特告诉皮塔的,他又怎么知道其他的事情?这不过是凯匹特的电视宣传而已,一阵噪声。可如果普鲁塔什认为这不过是凯匹特炮制的骗人把戏,那这件事他干吗不告诉我?为什么没人让我或者芬尼克知道这事?

    在这一切争论的背后,真正让我痛苦的是皮塔。他们是怎么对待他的?正在对他做什么?显然,斯诺并不相信皮塔和我对反叛的事毫不知情,而我成了嘲笑鸟,却进一步证实了他的怀疑。皮塔只能凭想象来猜测当时发生的事,来敷衍那些折磨他的人。谎言,一旦被发现,就会招来更严厉的惩罚。他一定感觉我背叛了他。在第一次采访时,他还试图保护我和其他的反叛者。而我,不仅没能保护他,反而给他招来了更多麻烦。清晨,我把胳膊支在墙壁上,使劲地盯着我的时间表看。

    按时间表,早饭后我要去制造部。在餐厅里,当我拿着热米饭、牛和甜菜粥往餐桌走时,不经意间看到盖尔的手腕上有一个卡米特。“你什么时候把它弄回来的,霍桑战士?”我问。“昨天。他们觉得我要和你一起去野外的话,这可以当备用通讯工具。”盖尔说。

    怎么就从来没人给我一个卡米特呢,我真纳闷。如果我也要求要一个,他们能答应吗?“嗯,我想咱们俩总得有一个是可以接近的。”我话里有话地说。

    “这话什么意思?”他说。

    “没什么,只不过重复你说过的。我完全同意那个可以接近的人是你。我只是希望我还可以接近你。”我对他说。

    话说到这儿,我们四目相对,我意识到我对盖尔是多么的生气。我从不曾相信过他对皮塔的事一无所知。他不告诉我让我感觉自己遭到背叛。我们之间太了解了,他不可能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又是谁让我生的气。

    “凯特尼斯……”他欲言又止,在他的话里,已经透出了一丝愧疚。

    我抓起餐盘,走到收盘处,把餐盘往架子上一扔就气冲冲地往外赚盖尔在厅廊追上了我。

    “你干吗不问?”他抓着我的胳膊问。

    “我为什么不问?”我一下子挣脱了他的手,“你为什么不说,盖尔?我也问了,昨晚我问你情况怎样!”

    “对不起,好吗?我那时候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告诉你来着,可每个人都害怕皮塔的电视片会让你发病。”他说。“他们说得没错。是的。可无论我病得多厉害,也没有你为了科恩向我撒谎让我病得厉害。”这时,他的卡米特响了。“瞧,她找你,你走吧,你需要向她汇报。”

    在那一瞬间,我看到盖尔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接着,又变成了一脸的愤怒。他猛地转身走了。也许我的话太尖刻了,也没有给他解释的时间。也许每个人都为了保护我而向我撒谎。我不在乎。我已经厌倦了人们为了我而对我撒谎。其实这样做归根到底还是为了他们自己。反抗计划要瞒过凯特尼斯,免得她做出什么疯狂的事;进竞技场时不能向她透露任何消息,以便成功地将她救出;皮塔电视采访的事别告诉她,不然她会生病,本来让她良好状态已经够难了。

    我真的难受,我雄。在生产部干了一天,我也累了。可我已经来到化妆间门口,所以就走了进去。今天,我发现,我们要回十二区拍摄。克蕾西达要对我和盖尔进行现场即兴采访,背景是被毁掉的十二区。

    “你们两个是不是都准备参加拍摄?”克蕾西达看着我的脸问。

    “算上我吧。”我说。我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不愿再说更多的话。我的化妆师给我穿衣服时,一位服装同时给我做头发和化妆。妆化得很淡,看不太出来,只把我因睡眠不足而突出的下眼眶的棱角遮盖起来。

    博格斯护送我来到机库,我们除了简单的问候也没再说别的什么。我很感激我们没再提起八区的事,特别是现在,他戴着面罩,让人看着很不舒服。

    临走前,我想起了给妈妈送个信儿,告诉她我要离开十三区,特别说明这次任务并不危险。我们要乘直升机飞到距此不远的十二区,上了飞机,有人指示我坐到一张桌子旁,普鲁塔什、盖尔和克蕾西达正趴在桌子上仔细研究一张地图。普鲁塔什很满意地告诉我节目播放前后发生的变化。之前,几个区的反抗者几乎没有立锥之地,而之后他们联合了起来。反抗者已经夺取了三区和十一区——夺取十一区尤为重要,因为它是帕纳姆的粮仓一并对其他几个区发起进攻。

    “有希望,大有希望。富尔维亚今晚要把‘我们应记得’的第一批拍摄地点选好,这样我们就可以针对各辖区以及它们逝去的‘贡品’进行拍摄,芬尼克真是太棒了。”普鲁塔什说。“他看了一定很痛苦,好多人他都认识。”克蕾西达说。“这就是它打动人的地方。完全发自内心。你们干得都很棒,科恩非常满意。”

    看来盖尔并没有把我假装没看见皮塔的电视片以及对他隐瞒事实很生气的事告诉他们。也许这事太小不值一提,现在告诉他们也太晚了,可我并不愿就此作罢。

    直到我们来到“牧场”,我才意识到黑密斯没跟我们一起来。我问普鲁塔什为什么他没来,普鲁塔什只是摇说:“他无法面对这一切。”

    “黑密斯?不能面对?我看是想休息一天吧。”我说。

    我们走到一堆燃化的废铁前,这里原来是绞刑架。克蕾西达问我们俩是否在这里被折磨过。盖尔扒下他的衬衣,把后背转向摄像机。我盯着盖尔身上的深深的鞭痕,仿佛又听到了鞭子抽打的声音,看到他被绳子拴着手腕,吊在绞刑架旁,血肉模糊的情景。

    “我的已经拍完了。”我对大家说,“我在胜利者村和你们碰头。我要去取些东西“……给妈妈的。”

    我走回到胜利者村,心绪纷乱。当我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正坐在厨房橱柜前的地板上,小心翼翼地把陶瓷罐子和玻璃瓶放在一个盒子里,中间塞满干净的棉绷带,免得打碎。接着又把干花包起来。

    突然,我想起了我的梳妆台上的玫瑰。那玫瑰是真的吗?如果是,它还在那儿吗?我不得不抑制自己强烈的要去查看的念头。如果那花还在那儿,那只能把我吓个半死。我加快了打包的速度。

    当橱柜的东西都收拾完以后,我发现盖尔已经不知何时来到了我家的厨房。他这么悄无声息的还真让人觉得不自在。他在桌旁俯身,张开手掌扶在桌面上。我把盒子放在我们俩中间。“还记得吗?”他问,“就在这里你吻了我。”

    这么说他被鞭打后服用的大剂量吗啡也没能把这一切从他的意识里抹去。“我原以为你不会记得这些。”我说。

    “只有死了才会忘记,兴许死了也忘不了。”他对我说,“也许我就像那个《上吊树》里的男人,仍然在等待着答案。”我从没见过盖尔哭,可此时他的眼里噙着泪花。为了不让他的眼泪流出来,我上前吻了他。我们的嘴唇是热的,浸透着灰尘和痛苦的滋味,真没想到这样的一个轻吻竟会有如此的味道。他首先停了下来,并狡黠地对我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会吻我。”“你怎么知道的?”我说,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

    “因为我痛苦。这是引起你注意的唯一的办法。”他说着,拿起了盒子。“别担心,凯特尼斯,一切都会过去的。”我还没有回答,他就离开了房间。

    我太疲惫了,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也无心细想。在回十三区的短暂的路程中,我蜷缩在座位上,尽量不去听普鲁塔什谈论他最关心的话题——人类无法再随意支配的武器——超高空飞行的战斗机、军事卫星、细胞分离机、杀人蜂、标注有效期的生物武器——这都是因为环境破坏、资源短缺和道德的脆弱而导致的。在他的话里,可以感觉到一个一心梦想得到这些玩具的前饥饿游戏组委会主席的无限遗憾。可事实是,他能支配的武器装备只有直升机、地对地导弹和普通的炮。

    脱掉嘲笑鸟服装,我一头倒在就睡了,饭也没吃。就这样,早晨起床时,还是波丽姆把我摇醒的。吃完早饭,我也没理会时间表上的安排,又躲在文具橱柜里眯了一觉。醒来时,我一起身,又把粉笔、铅笔撞翻,撒了一地。中午我吃了一大份豌豆汤,完后朝E房间走去。博格斯半道截住了我。“指挥部有一个会议。别管你现在的时间表了。”他说。“好的。”我说。

    “你今天是不是没按时间表行动?”他有些恼怒地问。

    “谁知道?我精神恍惚嘞。”我举起手来让他看我的医护标签,发现它早已不知去向。“你瞧,我甚至记不得医生已经把我的标签取走了。他们要我去指挥部干吗?我错过什么事情吗?”

    “我想是克蕾西达想把十二区拍摄的录像给你看吧,可我想片子播出时你也能看得到。”他说。

    “这才是我需要的时间表,电视片播放时间。”我说。他看了我一眼,也没再多说什么。

    到指挥部时,里面已经挤满了人,不过他们在芬尼克和普鲁塔什中间还给我留了个位子。电视屏幕已经升到桌上,电视上播放的是凯匹特的常规节目。

    “怎么回事?我们不是要看十二区拍的片子吗?”我问。

    “噢,不是。我是说,有可能。我不清楚比特要给我们看什么。”普鲁塔什说。

    “比特认为他已经找到了在全国播放节目的途径,这样我们的片子也可以在凯匹特播放。他现在正在特防部忙着这事。今晚有实况转播。斯诺要发表讲话。我想马上就要开始了。”芬尼克说。

    伴随着国歌,电视上出现了凯匹特市徽。接着斯诺出现在屏幕上,我直视着他那双狡诈的毒蛇般的眼睛。他这次似乎站到了廊柱的后面,但他西服上别的那枝白玫瑰却格外显眼。镜头向后拉,皮塔也出现在屏幕上,他身后是一幅帕纳姆地图的投影。他坐在一张加高的椅子上,脚踩在椅子的金属横档上。他装义肢的那条腿不规则地抖动着。大滴的汗珠已经透过厚厚的粉从他上唇和额头渗出来。但最令我吃惊的是他的眼神——异常气愤但却散乱无神。

    “他的状况更糟了。”我小声说。芬尼克抓住我的手,给我一点支撑。我尽量保持镇静。

    皮塔用疲惫的声音呼吁停火。他强调战争对各辖区的基础设施造成了严重的破坏。他说话时,身后的地图就会部分地亮起来,那些被毁坏设施的图像也相应地显示出来。七区被破坏的水坝,一辆列车出轨,有毒废料从水箱内溢出,一个谷仓被点燃后颓然倒塌。所有这一切都被他归结为反抗行动的结果。

    啪!没有任何警示,我的影像突然出现在电视屏幕上,我正站在面包房的那堆废墟上。

    普鲁塔什激动地站了起来,“他成功了!比特插播了录像!”屋子陷入一片嗡嗡声,人们低声议论起来,皮塔再次出现在屏幕上,他看上去心神不宁。他已经在监视器上看到了我的录像。他试图继续他的讲话,谈起一家水处理厂被炸毁的情况,这时芬尼克关于露露蹈话又插播进来。接下来展开了一场节目播出大战。凯匹特试图屏蔽比特插播的录像,但显然他们毫无准备,疲于应付。另一方面,比特肯定也已经预料到他不可能完全控制录像的播出,因而只选择了五到十秒钟的短片来进行插播。凯匹特的官方节目在被比特的短片不断干扰的情况下,简直难以继续下去。

    普鲁塔什非常兴奋,所有的人也都在为比特鼓劲。只有芬尼克一声不响地坐在我身旁。我的眼光与坐在对面的黑密斯的眼光相遇,看到他的眼睛里有着和我一样的痛苦。我们都意识到,伴随着每一次欢呼,皮塔离我们越来越远。

    凯匹特市徽再次出现,背景音乐显得有气无力。二十秒钟之后,斯诺和皮塔才出现。整个电视播放乱成一团糟。电视里传来人们在直播间慌乱蹈话声。斯诺的讲话在一片混乱中艰难地继续,他说显然反叛者正在破坏节目播出,目的是逃避对他们的指控,但真相会大白于天下,正义会战胜邪恶。节目在安防系统恢复后将继续播出。最后,他问皮塔,鉴于今晚地殊情况,他是否要对凯特尼斯·伊夫狄恩倾诉离别之苦。

    听到我的名字,皮塔的脸不自然地抽搐着。“凯特尼斯……你觉得这一切将会如何结束?还有什么会留下来?任何人都不安全,在凯匹特如此,各辖区也是如此。而你们……在十三区……”他大口地喘着粗气,好像喘不过气来了;他的眼睛里透出近乎疯狂的神情,“清晨就会全部死去!”

    屏幕外,传来斯诺的命令“赶快结束”。这时比特又插播了我站在八区医院前的三秒钟的录像,使得场景一片混乱。但在交替播放的画面中,我们看到此时正在发生的真实的一幕。皮塔试图继续说下去。摄像机被撞倒,镜头里摄入了地板上的白瓷砖、在慌乱中跑动的人们的靴子,还有皮塔痛苦的喊叫,显然他遭到重击。

    接下来,皮塔的血溅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