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余波未平

作品:《楚氏春秋

    吴安然整整衣衫,走进一座小内。

    帐内之人显然是吓了一跳,沉声问道:“你是何人,胆敢擅入本官帐内?”

    吴安然自顾自找了张木凳坐了下来,道:“你就是礼部余世同余大人吧?”

    余世同见吴安然气度不凡,倒也不敢过分得罪,言语中客气了三分,道:“尊驾是哪位大人府内的?”

    吴安然道:“在下是奉了吏部成侍郎之命来见大人的。”

    余世同一听登时站了起来,道:“成大人有何吩咐?”余世同也是不久前才知道成奉之也是大秦人的,他平日在朝中从不与成奉之交往,眼前这人既是奉成侍郎之命而来,当然也是自己人了。

    吴安然道:“刺杀楚太尉之事已告失手,禁卫军已擒下不少刺客。余大人此次负责与之联络,这些刺客中难免会有知情人,成大人意思是请余大人早作打算。”

    余世同怔了半晌,凄然叹道:“余某亦是早有预料了,楚太尉若是这般容易被杀,大赵国多年前就该被灭了。何况此事原本与储君合谋,可储君之后似有反悔之意,大猎前余某数次求见储君却不可得,便劝成大人终止此事,可成大人仍一意孤行……唉,事到如今不知要余某如何是好?”

    吴安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用红绢塞着的小瓷瓶,置于余世同案上。

    余世同拿起瓷瓶,把玩良久,忽然笑道:“敢问这位先生,瓶内是何种剧毒?”

    吴安然见余世同虽近临死,却仍气度从容,倒也有几分敬佩,道:“此瓶内乃西域奇毒牵机散,入喉即亡。”

    余世同看了他一眼道:“若余某不肯服下此毒,先生恐怕就要用强了吧?”

    吴安然不答,这余世同是明白人,无需多说。

    只听余世同淡淡说道:“余某今年三十有二,算来已在赵国十三年了,从一布衣白丁到如今礼部令吏,已足以证明余某之才。虽时时记得身负大秦所托,但亦不免为自身考虑,余某府中有三房妾室,但并无正妻,可叹她们时常还为此勾心斗角,却不知余某乃是为其着想,余某一旦身份败露,她们以妾室之身尚可另嫁,不至于被余某所牵连。余某至今不敢有子,便也因此故,子女毕竟是余某的血脉,余某不愿因己故而祸及子女。”

    余世同叹了口气,对吴安然道:“余某一死,成大人当可高枕无忧,烦请先生转告成大人,看在同为秦人的份上,请成大人从中周旋,放余某府中三房妾室一条生路。”

    吴安然点头道:“余大人放心,在下定会转告。”

    余世同舒了口气,道:“成大人深谋远虑,其侄女苏姑娘也是我们秦人吧,此女既能得楚太尉的五公子倾心,想必也非泛泛之人,以后我大秦在赵国之事就指望她了。”

    吴安然怜悯地看着余世同,若他知道了成奉之和苏巧彤早已变节,定会死不瞑目吧,还是让他安心去吧。

    余世同拔出瓶塞,凑到鼻尖闻了闻,苦笑一声将瓶中之毒一饮而尽,坐到椅上闭目不语。

    吴安然上前为他搭了下脉,只觉其脉象忽急忽缓,知是牵机毒已经发作,便转身走了出去。

    吴安然离开不久,一队禁卫军便将此地团团围住,为首军官走入帐中,只见余世同七窍流血躺在椅上,失声骂道:“娘的,快去禀报太尉大人和兵部尚书郭大人。”

    楚名棠翻看刚刚送来的急报,忽听门帘一响,抬头看去,笑道:“原来戍大人。”

    郭怀没心思与楚名棠寒暄,道:“名棠,今晚之事你大概也已知道了吧。”

    楚名棠脸色也沉了下来,点头道:“我虽已料到此次大猎不会太平,可仍没想到会乱到这种地步。郭怀,是你命人去捉拿礼部令吏余世同的吧?”

    郭怀道:“不错,可惜还是去晚了,那余世同已经服毒自尽了。但此事也太古怪了,这余世同为何要急于自尽,他所居之地离禁卫十一营足有小半个时辰的路程,我从十一营出来并未耽搁便命军士捉拿余世同,当时那些秦人尚未被全歼。除非那余世同早已打定主意,无论事情成败他都准备自尽。”

    楚名棠指指案上的几封急报道:“铮儿来报说除了逃走的十余人之外,其余贼子尽数被棘但所擒下的几人全都服毒自尽,没有一个活口,那些秦人看来都抱着必死之心。”

    郭怀道:“据我所看这些人服毒自尽恐怕也是不得以,当时我也在十一营,见那为首贼人破口大骂余世同,似是认为上了余世同的当,的确这两百多人来攻击数千人的大营,不啻是找死。”

    楚名棠道:“如此看来,那余世同应是秦人此行的主使者之一了。”

    郭怀道:“可那些贼人又无活口留下,我等又不知他是奸细,这余世同根本无需寻死,除非……”

    楚名棠沉声道:“除非有人逼他自尽。而且铮儿也觉得奇怪,这些秦人武功并不脯应是采取声东击西之计,可过了这么久仍未有动静,真是奇怪,如今大猎场内各处已经严加防范,西秦已很难下手了。”

    一名楚府家将忽然匆匆跑了进来,道:“启禀老爷,吏部唐尚书被人刺杀。”

    楚名棠和郭怀齐声惊道:“什么?”

    楚铮也已得知唐孝康被刺之事,立刻点了一队禁卫军赶往唐家所住之地。

    忽听一名军官喝道:“前面是哪一营的,速速停下。”

    对面一人叫道:“在下乃赵统领麾下,是奉统领之命到各营传令。”

    那军官疑道:“你是赵统领帐下的?我怎么未曾见过你?”

    楚铮拍马赶来,不耐烦地说道:“哪来那么多废话,去查查他们有无赵统领的令签和信物,有则放行,无则拿下。”

    那军官应了声是,便带人上前盘查。楚铮凝神望去,只见对面站着十几名紫衣军士,为首那人身形高挑,面目英俊,气度不凡,正是刑无舫的弟子林风玄,不由得暗骂道:“怎么是这小子,既然是来刺杀,何不找个相貌平凡点的,这么引人注目不是存心找事吗。”

    那负责盘查的军官折了回来,道:“楚将军,这是他们所呈的赵统领的令签和信物,并无异常,但末将总觉得这行人有些古怪。”

    楚铮将那令签和信物看了看,他当然认得这些东西,正是自己伪造的,便道:“既然令信齐全,放他谬去吧,太尉大人和兵部郭大人在等本将军呢。”

    那军官无奈地说道:“遵命。”

    林风玄等人走后,楚铮忽问那军官:“你是叫伍绍一吧?”他对这人有些印象,平日颇为精明强干,以后倒可大用。

    楚铮身后一名副将笑道:“正是他。我们十一营常道将军您是五公子,居然还有个‘五少爷’,说的就是他了。”

    楚铮有些不快,道:“各人名字乃父母所取,非自己所能定夺,同僚之间岂可拿此事开玩笑,以后不得再提。”

    众人见楚铮拉下了脸,皆应了声是。

    到了唐家所住之地,只见其府中下人个个哭丧着脸,自然是因唐孝康死了,这些人为再无靠山而忧心忡忡。

    楚名棠和郭怀此时也已赶到,一个盛装贵妇顿时悲啼出声:“太尉大人,我家老爷死得好惨啊。”

    楚名棠安慰了她几句,召来唐府总管和家将首领询问详情。

    原来楚铮的十一营受到攻击后,禁卫军各营奉命到朝中重臣所住之地加强警戒,一小队禁卫军持统领赵无忌之令信说是奉命前来保护唐孝康,并有要事禀报,唐孝康便把其中为首二人带入了帐内。

    楚名棠顿足道:“唐孝康糊涂!都何时了居然还领不相识的人进帐,这太平尚书当久了,一点警觉也无。”

    楚铮忽见伍绍一双唇嚅嚅,显然是想起了方才林风玄一行人,不由得暗恼有聪明人当属下有时也未必是好事,只得故作失声道:“哎呀,父亲,孩儿来此途中便碰到一队禁卫军,面目颇生,只是孩儿急于赶往此地,又见其令信齐全,便未曾阻拦。”

    除了楚名棠外,其余人都愣愣地看着赵茗那张僵尸脸,皇妹?

    赵茗叹道:“皇兄,事已至此,还是节哀顺变吧。”转身对童妃说道:“童妃,送皇上回寝宫。”

    童妃如梦初醒般啊了一声,忙应道:“是。”

    赵茗看着赵王蹒跚着离去,忽觉胸口一阵疼痛,知道自己内伤又犯了,刑无舫那一掌着实不轻,可她哪有空闲静下来养伤呢。如今赵庆一死朝中大乱,皇兄又已六神无主,确定皇位由何人继承和维持朝政稳定才是头等大事。

    赵茗转过身来,突然恢复女声说道:“三位大人,储君新丧,皇上龙体有恙,朝中大小事宜还请多费心了。”

    方令信和郭怀还有些犹豫,楚名棠却躬身答应道:“微臣谨遵长公主旨意。”

    方令信和郭怀都知楚名棠绝非莽撞之人,见他既然领命,便也应声领旨。方令信想道,皇上当年是有个亲妹妹长寿公主,只是二十年前突然离奇失踪,难道这叶先生就是她?

    赵茗明白三年前自己打伤楚铮时,楚名棠便已晓得自己的身份,倒也不疑有他,对方令信说道:“方相国,你先下去吧,储君之死恐怕瞒不了多久,今日是你轮值,要好生安抚众大臣,维持京城安定,如有造谣生事,借机扰乱者杀无赦。”

    方令信领旨匆匆离去,赵茗看着楚名棠和郭怀,心中一时感慨万端,这二十年来还是首次与这二人相见,自己容貌虽未大变,但心境已老,而这两个当年的翩翩少年郎如今都已须发斑白了。

    赵茗缓缓取粳说道:“楚兄,郭兄,可还记得小妹吗?”

    郭怀一声惊呼:“茗姑娘?”

    楚名棠忙接口道:“怎么是你?”说完了自我感觉比较生硬,暗想这些年随着年龄和地位的改变,自己装腔作势的本事较年轻时差了许多。

    赵茗轻笑道:“正是小妹,二位兄长当年所立誓言如今都一一实现,果然已是我大赵的栋梁之材。”

    郭怀不禁上前一步,说道:“茗姑娘,当年你为何不辞而别?”

    楚名棠咳嗽一声道:“郭大人,应称长公主才是。”心中不由得暗笑,当年郭怀自负是武状元,对赵茗这小丫头不屑一顾,直至被她摔了十七八个跟头才心服口服,反倒心生倾慕之意,后来赵茗突然消失,郭怀借酒浇愁颓废了许久才渐渐恢复,今日见了她,大概又想起旧事了。

    赵茗笑道:“无妨,楚兄,这般称呼倒也自在些,当年乃师命难违,小妹外出游历了几年,因走得较为匆忙,未曾与二位兄长道别。”

    郭怀仍固执地问道:“那既然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宫中,为何不与我等相见?”

    赵茗没想到多年未见这郭怀仍是一副牛脾气,不由得有些尴尬,暗想:有何好见的,回京后你们都已成家,再相见岂不徒生事端。

    楚名棠见郭怀有些失态了,道:“郭大人,储君新丧,长公主将你我二人留下是为军国大事,你这些陈年往事还提他作甚,长公主想必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何必再纠缠不休。”

    郭怀愣了半天,突然长叹一声,向赵茗躬身道:“长公主,微臣失礼了。”苦涩之意溢于言表。

    楚名棠哈哈一笑,道:“也请长公主切勿怪罪郭大人,当年长公主突然离去,郭大人心急如焚,找遍京城大街小巷,还曾立誓终身不娶也要等到长公主,皇上和微臣整整劝了他五年他才与刘家姑娘成了亲。”

    “楚名棠!”郭怀怒目而视。

    赵茗突然身躯微微一震,看了郭怀一眼,他真等了五年吗?可自己在外游历了两年多就回来了,怎么不知道?

    “皇妹,你怎么才回京,皇兄无能为力了,楚名棠都早已成亲……”皇兄当时是这么说的吧,赵茗努力地回忆着,当初自己似听了这话后便赌气回太平宫去了,根本就没细听郭怀怎样了,回到太平宫便闭关近十年,不理世事,全心苦练武功,一举踏入天道境界。

    自己当年的心思原来是这样的。

    都二十年过去了,现在还想这些干什么,赵茗暗自,道:“二位兄长,小妹师从叶门,虽为公主之身却从不管朝堂之事,只是大赵已到危难之境,储君暴亡,皇兄长卧病榻且别无子嗣,小妹只好而出为君分忧。如今当务之急乃是维持大赵国的安定,二位兄长均为朝中擎天柱,楚兄主政,郭兄掌管兵权,而且与皇兄和小妹都曾为故交,还望二位能鼎力相助。”

    楚名棠拱手道:“请长公主宽心,我楚家历代对大赵忠心耿耿,皇上对微臣亦有知遇之恩,微臣定会尽臣所能,保我大赵平安度此难关。”当年赵茗刁蛮任性,而且三年前明知楚铮乃自己之子仍将他打成重伤,楚名棠对她并无太多好感,但毕竟事关大赵安危,由她来出面倒也名正言顺。

    赵茗见楚名棠答应了,心中一喜,郭怀历来忠于皇家定不会有异议,朝中有这两人支持,就算方令信也不敢从中作梗。

    郭怀此时已平静下来,说道:“朝中之事长公主不必担心,有太尉大人和相国大人在,只需施以雷霆手段,无人敢有异动,只是这也并非长久之计,储君身亡,日后皇位由何人继承需早日定下,方可平息朝中猜测。”

    赵茗苦笑道:“可皇兄伤心过度,要他来做决策恐怕已是不可能,还是先听听二位兄长的意见吧。”

    楚名棠躬身道:“为人臣子者岂可参与皇家之事,还是请长公主定夺。不过微臣想长公主心中应已有打算。”

    赵茗暗恨,楚家人不论老小个个奸诈如狐,只好说道:“储君侧室杨妃已有孕在身,只是不知是男是女,若是男丁且皇上龙体无恙,立皇孙为储乃是最为稳妥之举。不过那杨秋儿即便生下皇子也饶她不得。”

    楚名棠和郭怀一惊,道:“这是为何?”

    赵茗恨恨地说道:“那杨秋儿早已知武媚娘心怀不轨却隐瞒不报,此罪绝不可恕。”

    郭怀不解道:“储妃……不,武媚娘隐藏在宫中多年,杨妃又是如何知道?”

    赵茗脸一红,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说道:“这武媚娘乃魔门妖女,精通媚术,每晚将储君迷惑后由杨秋儿替代她与储君行房,而武媚娘直至离宫时想必仍是处子之身,杨秋儿若早日向宫内人禀报,怎会酿成今日之事?”

    楚名棠若有所悟,他也曾听闻魔门练有媚术的女子对贞洁并不在意,而武媚娘却谨守处子之身,想必定有她谨守的道理,最大可能便是她心中有了心爱之人,而这人……哼含儿子的嫌疑自然是最大的。

    郭怀想了想道:“若万一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赵茗道:“郭兄之言不可不虑,楚兄曾为平原君太守十年之久,觉得二皇兄之子赵应如何?”

    楚名棠早已料到赵茗会提及赵应,对她来说赵庆与赵应都是她的亲侄,而赵应之妹赵琪与赵敏同样也是叶门弟子,自然是最佳选择。不过皇上既然无子,传位于侄儿亦是应当,便说道:“昌平王世子精明干练,确是上佳选择。”

    赵茗露出一份笑意:“既然楚兄都如此认为,定然不会有错。”

    郭怀却道:“只是平原城离此地甚远,快马加鞭亦需一月方到,到时若急召昌平王世子进京,这一路上恐怕会多生事端。”

    赵茗明白郭怀的意思,各地藩王对皇位无不眼红,以前没指望倒也罢了,如今有了点希望定会全力而为,不由得看向楚名棠。

    楚名棠想了想道:“此次皇上大猎吏部尚书唐孝康被刺,禁卫军统领赵无忌失职之罪难免,本应就地免职,但禁卫军统领一职历来由皇室中人担任,在此微妙时刻不便有过大举动,微臣的意思是将赵无忌降职为副统领,暂且仍行使统领之权,另调昌平王之子赵应为禁卫军大营参将协助赵无忌,长公主认为如何?”

    赵茗点头道:“如此甚好。这事就由楚兄去办吧,不过调赵应入京需秘密行事,不可泄露半点儿风声。”

    楚名棠俯首领命。

    赵茗见诸事都较为顺利,心情一松,突然觉得胸口又一阵剧痛,连声咳嗽起来,忙以绣帕掩嘴。咳嗽稍停赵茗拿开绣帕,只上面已是血迹斑驳。

    郭怀惊道:“长公主,你怎么了?”

    赵茗道:“昨晚被一奸贼打了一掌,不过不碍事。”

    楚名棠问道:“太医诊治过了吗?”

    赵茗道:“小妹这伤太医无能为力,只有靠自己慢慢调养了。”

    赵茗忽然又道:“楚兄,听说皇兄已将敏儿许给了令公子,这原本是喜事,可如今储君新丧,此事还数些时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