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箭慑敌(下)

作品:《楚氏春秋

    吕问天勉强收弓,额头上已是密密的汗珠,为了不丢丑只好缓缓而为,只觉得收弓较拉弓更吃力三分。吕问天长吁了一口气,有些怀疑地问道:“先前楚将军连发数箭,用的真是此弓?”

    李元宗不满地说道:“吕首领,你这话什么意思,刚刚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难道你信不过我李元宗?”

    吕问天啼笑皆非,暗想:“我与你只交过一次手,今日才攀谈了几句,何来是信得过之说。”当下也不辩解,连弓带箭一同交还给了楚铮。

    “李将军休得无礼,”楚铮接过羿王弓,说道,“吕首领,在下不敢有瞒,方才用的确实是此弓。”说完,将铁箭置于弓弦上,何胜男身子忍不住微微一颤,不觉向丈夫身边靠近了一些。

    楚铮回首将弓挽成满月,喝道:“林中将士向两边退出十丈!”

    洪文锦远远答道:“遵命!”

    楚铮等了片刻,手指一松,铁箭带着利啸声离弦而出。吕问天与何胜男目力均远超常人,但也只是看到一道依稀箭影直奔一棵树而去,一声闷响过后,树顶的积雪簌簌而落。

    楚铮又迅速从囊间取出两枝铁箭,仍向那棵树射去,三箭过后,那树冠晃了几晃,整棵树从中而断,轰的一声摔到地上,登时积雪飞扬。

    楚铮对吕问天做了个请的手势,吕问天强摄心神,点了点头,两腿一夹马腹向树林走去。没走几步,远处马贼阵中传来骚动声,吕问天回首道:“夫人,告诉诸位兄弟不必担心,为兄去去就回。”

    楚铮笑道:“吕夫人请放心,在下对吕首领绝无恶意。”

    何胜男亦明白楚铮方才若有祸心,那在如此近的距离内弓箭对准自己夫妇,两人恐怕都难以幸免,便转身做了几个手势,也驱马跟了上来。

    李元宗则亦是第一次见楚铮这般射法,张大了嘴,愣愣地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

    三人来到那棵倒地的树前,只见断裂之处有半尺粗,楚铮方才所射的那几箭全都穿透而过,无一留于树杆内。

    吕问天长叹道:“此弓应是世间仅有,吕某今日得见,已不枉此生。承蒙楚将军之情,吕某在此立誓,有你楚将军在北疆大营一日,我灰胡儿绝不再抢夺北疆大营一物。”

    何胜男看了楚铮和吕问天一眼,不禁满面愁容。

    楚铮看在眼里,道:“吕首领,吕夫人,请去那边说话。”

    三人来到一空旷之地,楚铮问道:“在下有一事不解,想请教吕首领。”

    “楚将军请说。”

    “吕首领应知押运这批辎重有上万我大赵军队,即便不是黑骑军,恐怕也未必轻易得手。在下曾听黑骑军将领说过,灰胡儿甚少抢夺北疆大营之物,怎么此次……”

    吕问天苦笑道:“我等何尝不知此番若是得手,定会触怒北疆大营,但也是无奈之举。两月前北疆便已连绵大雪,较往年阴寒数倍,而我灰胡儿等几部人马大都乃胡汉混血,吕某和贱内亦是如此,自懂事起便不知父母是何人,既不容于胡,亦不容于汉,想去最近几个城中购买过冬之物亦是不可得。众儿郎的家眷已有数人冻死,再这般下去都快走投无路了,不得已才打这批辎重的主意啊。”

    楚铮沉默良久,道:“吕首领,这些辎重件件登记在案,在下也无权动用,不过在下倒是另有一法,可解你们灰胡儿之忧。”

    出乎楚铮意料,吕氏夫妇听了并不为其所动,反而目露戒意,吕问天拱手淡淡地说道:“楚将军的好意吕某心领了,不过我灰胡儿从不无故受人之情,告辞了。”

    楚铮不明所以,道:“吕首领,在下绝无恶意……”

    何胜男打断道:“似你这番话,我夫妇已经听过多次了,给点银子给点粮就想收编我灰胡儿,让我等上阵杀胡人,我们灰胡儿郎的性命就这么贱么?”

    楚铮讪讪说道:“在下其实并无此意。”

    何胜男冷笑道:“若无此意你会白白给我等过冬之物?天下哪有这等好事。况且灰胡儿非胡非汉,并非赵国臣民,为何要为你们赵国效力。”

    楚铮没想到何胜男反应这般激烈,想了想道:“吕夫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北疆毕竟是我大赵领地,灰胡儿生长于此就是我大赵臣民,似这般四处流浪以马贼为生也不是长久之计,北疆大营对你等只是暂时无暇理会,日后总要兵戎相见。何不趁突厥来犯之际为我大赵效力,建功立业也好为麾下儿郎谋个好出路。”

    吕问天笑了笑道:“楚将军初到北疆,对我灰胡儿所知不多。灰胡儿前任首领乃是吕某夫妇义父,当年王老统领也如今日楚将军一般招揽我灰胡儿,义父一念之差答应了此事,率众投奔了北疆大营,与胡蛮交战也立下了不少战功,吕某也曾官至校尉之职,说起来与北疆大营现任前将军华长风还曾撮土为香结为兄弟。凭心而论,王老统领待我灰胡儿还算公道,但对多数汉人将领而言,似我夫妇这等胡汉混血只是卑下之民,不仅私下百般刁难,在沙场上更是将我等性命视为草芥,上万灰胡儿不到半年便只余下不足三千人。义父忍无可忍之下找带兵的北疆大营右将军陶虎理论,反被他以不从军命之罪杖杀。吕某夫妇闻此惨讯,深夜潜入大营,诛杀陶虎等三名将领,率兵反出了北疆大营。这在当年可是震惊赵国的大事,只数了这么多年,朝廷中记得的人已经不多了。”

    楚铮默然不语,良久才道:“那我外公可知其中详情?”

    吕问天道:“自然知道,承王老统领之情,未曾对我灰胡儿赶尽杀绝,但我等对汉人已经彻底寒心,绝不愿再受赵国节制,重蹈当年覆辙。灰胡儿只愿做草原天空的雄鹰,无拘无束,即使过得穷苦一些,也不想受何羁绊。楚将军,吕某敬你是条好汉,此事不必再提了。”

    何胜男哼了声道:“夫君只怕是看走眼了,这位楚将军若真是条好汉,方才你观弓时也不会将手搭在刀柄附近了。”

    楚铮脸一红,这妇人真是心细如发,竟给她看出来了。

    吕问天笑道:“为夫与楚将军初次相识,防人之心不可无,他若真无半点戒备之心反让为夫看轻了。”顿了顿,吕问天低声道:“楚将军,你那部下李元宗来了,你我所谈之事将军大概也不想让他知晓吧。”

    良久,一个人悄悄走了出来。楚铮看了他一眼,也是认识的,此人名叫舒裕,乃是方家的远亲。舒裕向楚铮拱拱手,想说些什么,可咳嗽了数声终究低下头去。

    有舒裕带了头,其他人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三三两两地走了出来,既有原十一营的将士,也有从其他各营抽调而来的人,不一会儿楚铮左侧便聚集了一百多人。

    忽见一人从队列里急奔而出,楚铮见了也不禁愕然,居然是冯远!阵中许唯义更是破口大骂:“姓冯的,原来你也是个孬种,老子算瞎了眼了,居然把你当兄弟!”

    冯远不答,跑到那百余人中间,将一个畏缩着身子的都尉扳了过来,看了看其面目顿时拳脚相加:“不成器的东西,我们冯家居然出了你这种废物。”

    楚铮想起来了,那都尉是冯远得弟,当初是冯远硬求着自己把他的名字最后添加进来的,他们冯家历代从军,难怪冯远会如此恼火。

    “冯远,退回队中去。”楚铮喝道,“人各有志,不必勉强。此时退出总比沙场上冲锋陷阵时再往后跑来得好。”

    冯远又踢了一脚才恨恨地住手,回到队列中。许唯义满面笑容迎了上来:“小冯……”

    “滚!”

    冯远一个巴掌扇了过去,许唯义纹丝不动,“啪”的一声,脸上多了几道红印。

    冯远一愣,道:“你为何不躲?”

    许唯义摸了摸脸,苦笑道:“谁让我居然不相信自己兄弟,确实该打。”

    冯远也感恨意犹在,搓了搓双手:“那让我再打两下好不好?”

    “去你的。信不信老子会还手?”

    楚铮见阵中不再有人走出,说道:“伍绍一,带他们回去收拾行装。”

    舒裕犹犹豫豫地说道:“将军方才不是说让我等随辎重兵一同回京么?”

    楚铮懒懒说道:“你们就在此地扎营,等上三天,倪大人返京时自会把你们带上。”

    舒裕一愣:“我等不到北疆大营了?如果那些马贼卷土重来该如何是好?”

    邓世方在一旁冷笑道:“你们已不属北上禁卫军之人,为何还去北疆大营?难道还嫌我禁卫军脸丢得不够吗?”

    一名黑骑军军官过来拍拍舒裕肩膀:“放心吧,灰胡儿不会无故杀人,如果你们真那么倒霉死在他们手中,等击退了突厥,我等会为你们报仇雪恨的。”

    舒裕顿时无言。

    “楚将军!”卫泰从林中策马而来,禀报道:“探子来报,有近千余骑向我军左侧而来。”

    楚铮不惊反奇,马贼们就算去而复返也不会只来一千人啊。

    “那为何不闻号角声?”

    卫泰答道:“那些人马穿着我大赵百姓服饰,洪将军已派人前去查问。”

    “这倒是件怪事,”楚铮上马挽起缰绳,“赚去看看来者何人。”

    楚铮赶到时,数千禁卫军正严阵以待,洪文锦见楚铮来了,上前道:“参见楚将军。”

    楚铮翻身下马,问道:“洪将军可知那些是什么人?”

    洪文锦答道:“回楚将军,据他们所称,这些人乃是我大赵武林自发组成的义军,愿在我北疆大营帐下效力,共御来犯之敌。”

    楚铮一皱眉:“怎么,是武林中人?”也难怪楚铮皱眉,他前段时日南下,连屠赵国武林两大世家破釜山庄和太平展家,几乎已成了武林公敌。

    洪文锦从亲兵手中取过几份文书:“这些是地方官府所批的通行文书,应该不假。以青州项千帆为首的十余人正在林外等候想求见将军,他们见我军在此扎营,想与我等一同前往北疆大营。”

    洪文锦见楚铮脸色不豫,小心地说道:“楚将军,大赵武林历来有自发组织义士抗敌的传统,这项千帆末将虽未曾见过,但也久有耳闻。此人在大赵武林声望极脯多次率义士来我北疆大营,与王老统领、兵部尚书郭大人和孟统领私交甚好,将军还是见上一见吧。”

    楚铮暗想既是如此,看在外公面子上也不能过于怠慢,何况自己也不能当一辈子武林公敌,武侠小说里那可是一个大反派的角色,到最后都不得好死的,如果借此机会化解恩怨那是再好不过了,就算化解不了,武林中人也不是铁板一块,分化收买总是可以的。

    “呵呵,那就有劳洪将军出林迎接,本将军在此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