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作品:《亲爱的罪人

    虞绍琮没想到会这样。

    尽管他曾经那样的恨不得莫家琛去死,但是因为她,他学会了事事留一线。如果这样能让她心甘情愿地离自己近一些,那么什么委屈他都愿意受。

    只是现在,什么都完了!

    他知道,裴嫣然一定会把一切都归咎在自己和他的身上,即使这件事跟他们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可是她仍然不会原谅自己,也不会原谅他。

    他打电话到军中证实了这个消息。放下电话,忽觉眼前发黑,无力地瘫坐在沙发椅上。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他手撑着扶手艰难地爬起来,一步步地下了楼。

    裴嫣然闹着要出去,一大堆佣人挡在客厅门口,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情绪几乎要崩溃,只哭着道:“我要出去!我要出去……”却并不说她究竟想去哪儿。

    虞绍琮无力地摆了摆手,道:“去备车。”她非要亲眼看见,才能相信这个事实。

    灵堂对裴嫣然来说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地方!从前,现在,将来,没有之一!远远的,已能看见灵堂中央摆着的的遗像,裴嫣然忽抱住路边的灯柱,仿佛看见什么洪水猛兽一般,脸色雪白,再也不肯往前走一步。

    何文森和赵沅脂见她这样,低声地劝她回去,她又不肯,拼命地摇着头,看见人来,便抓住来人问:“莫家琛呢?莫家琛在哪儿?”两手紧紧地抓住对方的袖子,目光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哀绝!

    来往祭奠的人群中有人认出她来,停下脚步,慢慢地走到她面前,道:“嫣嫣,你也来送他吗?”眼圈红红的,是莫家琛最亲密的战友容岱川。他们是空军飞行学院的同学,大学毕业后分进同一个部队,一直到现在,仍然亲密无间。

    裴嫣然看见她,忽然欣喜万分,一把就将他的手给捉住了,急切地问:“岱川是你啊!家琛呢,你看见他了吗?他在哪儿……”话音未落,堂堂七尺男儿的眼泪已掉了下来。

    她怔怔站在原地!一滴眼泪将落未落,好半晌,忽怔忡往前走了几步,发疯般哭着地朝灵堂跑去,快要进门的时候,却被人从身后紧紧地拖住了。她哭着跳着,奋力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他!情急之下,低头就去咬那人的手,只咬得鲜血淋漓,那人却仍不肯放手,她终于绝望,双手握拳,仰头长啸,眼泪汹涌而出,一屁股摔坐在草坪上!

    莫家琛走得并不安详。他宁愿她恨他,也不能让她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不得已给她打了镇定剂,她倒是睡了一觉。只是醒来就有些呆呆的,遇到人,还是要问一句莫家琛在哪儿。

    他寸步不敢离地守在她身边。到了第三天下午,临州下了很大的一场雨,他趁着她睡着,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睡房里就没了裴嫣然的踪影。

    何文森急匆匆地跑上来,道:“虞先生,裴开着车出去了!”

    天上乌云密布,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如塌了天似的从空中浇下来,伴着一声声雷鸣,一道道闪电,天地间混沌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虞绍琮脸色苍白如纸,道:“你为什么不拦住她?”

    “拦了!可……”哪里拦得住?裴嫣然驾着车子,目眦尽裂,那模样像是有谁敢拦她,就要跟谁同归于尽一般!

    这话何文森哪里敢说口?

    岳慎斋眯了眯眼,忽而转过身去,将放在莫家琛墓前的白酒打开,一面往酒杯里倒,一面道:“你走吧!莫家琛是我的丈夫,就算是要痛不欲生寻死觅活也该由我来才对,跟你一个外人又有什么关系?”

    裴嫣然脸色雪白。她慢慢地抬起头,恰看到莫家琛墓碑的左下角刻了两行小字:“妻岳慎斋,子莫慕颜泣立”。她嘴唇蠕动,试了试,却没有说出一个字。好半晌,忽放下手里的鲜花,游魂一般慢慢走了。

    岳慎斋抬手就将她带来的花束给扔了回去,那么巧,正落在她脚下。

    她双手掩面,忍不住失声痛哭。

    终究还是走了。

    岳慎斋长长地出了口气。慢慢地俯下身去靠坐在莫家琛的墓碑上,伸出手去轻轻地拍了拍手下的地面道:

    “放心吧,我知道你不会舍得让她难过,所以我把她赶走了。她一定会幸福的。”顿了顿,又端起手中的酒杯道:“多谢你!我这一辈子能做你的妻子,真是荣幸极了!我会好好帮你照顾父母,带大孩子,你如果泉下有知,不用太担心了!”又低了头,轻轻补上一句,“一辈子!”说罢,将手中的酒杯与冰冷的石块轻轻碰了碰,仰头一干而尽。

    她又静静坐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站起身,拍拍屁股,抬脚往山下走去。

    天边残阳如血,寂静的山上只她一个人,天地间肃穆一片。她一步一步地往山下走去,忽而想起第一次与莫家琛见面时的情景。他神情伤痛,满眼疲惫,抱歉地道:

    “对不起,我可能不会是个好丈夫。”

    她微微一怔。随即轻挑眉梢,道:“是吗?我可能也不会是个好妻子……”

    如果这样说来,他们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们以婚姻为目的,通过相亲认识,原本就各有故事,婚姻于他们与其说是幸福的开始,不如说是一场诚意满满的合作,但是拍档优秀,合作得不是不愉快的。

    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儿子,那是她和他共同奠使,她会好好地照顾他,一直陪他到老。

    他支撑得太辛苦了,她都看在眼里,现在,能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等到三十、五十年以后,她头发花白,满面沧桑,若有机会再遇到裴嫣然,她或许会告诉她:她的莫家琛,至死都在深爱着她。

    但,现在她是不会说了。

    她一步一个台阶地下了山。空荡寂静的山脚下立着一个人,那人看见她下来,便立即迎上来,急切地道:“慎斋,我今天离了婚!”

    岳慎斋挑着眉毛,冷冷地看他半晌,忽觉一切事那样的可笑。

    见识过莫家琛对裴嫣然的爱,她忽觉得眼前这个人的爱情是那样浅薄可笑。

    她冷冷地嗤笑了声,道:“你离你的婚,跟我一个路人有什么关系?”说罢,再不回头,转身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