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作品:《天抑空空

    黝黑赤红的路面隆起了一大块,像泥土堆了座大坟头似的挡在路中央。艾伯纳被吓了一跳。他睁大眼睛,手紧紧揪着头上棕色短发愣了好久。等回过神仔细一看,原来不是一堆土,是个人。这人身上穿了件脏兮兮的破袍子,上面沾满了黑色泥土。一头白发耷拉着脑袋瘫坐在地上足有半人多脯乍看好像一堵篱笆墙。虽然看着身材高大,但是艾伯纳却感觉他干瘦的像一堆柴火。那人挡在路中间,白发从顶上垂下来把脸遮得严严实实,乍一瞧就是一垛罩着防雨布的干柴上趴着只慵懒的白猫。艾伯纳猫着腰,谨慎地靠过去仔细观察。看了好一会才终于确定那不是防雨布、干柴和白猫的组合。

    “喂?喂!”艾伯纳试探着喊了那人几声,对方像个死人一样没有任何反应。艾伯纳心里一下又紧张起来,心想,我这不是什么怪物吧?万一是只怪物怎么办?我才23,长这么大可不想最后喂了妖怪,被妖怪吃了的人都留不下个全尸。没全尸怎么下葬?到时,墓里只能放一堆妖怪的大粪,那些前来送葬的亲戚朋友也只能盯着一棺材大粪边捂着鼻子边悼念,强撑着哭完后转身都吐了,多恶心的场面啊!

    艾伯纳心里瞎嘀咕,壮着胆子在距离那堆“废柴”几步之外蹲下,继续打量——头上蜷曲的白头发脏兮兮地粘在一起,一缕一缕散乱垂着。脸始终低着看不见长什么样,络腮胡也白了,脖子位置露出了干巴巴像树皮一样的皮肤,浑身发散着一股黑泥沼泽的臭味。看样子像个老头,但是闻起来像坨屎。艾伯纳皱着眉头捂着鼻子,另一只手拿根树枝哆嗦着杵了一下老头的肩膀。突然,垂着的脑袋一下抬起来。从头发后面现了一双深蓝色的眼睛,同时射出两道闪电般的光。艾伯纳被吓得往后一窜,一屁股坐在地上立即觉得头晕眼花、天旋地转。他用力闭上眼晃晃脑袋,心想这一定是错觉,我是男子汉不是胆小鬼,大丈夫没事的,不要自己吓唬自己……过了一会,他慢慢把眼睛睁开,眼前出现了好多五颜六色跳动的光斑。艾伯纳眨一下眼,光斑就跟着闪一下。他木讷地盯着眼前这些不存在的亮点,又觉得刚才不是错觉,的确是被什么东西晃了眼睛。

    还没等艾伯纳想明白,老头脑袋吧嗒一下又耷拉了下去。艾伯纳实在不喜欢对面一惊一乍的举动,他即想逃赚又不甘心这样被个老头吓得落荒而逃,好像自己真是胆小鬼一样。这时,老头从袍子伸出一只的胳膊,露出树皮样干瘪的皮肤。他手心向上晃晃悠悠地冲着艾伯纳,如同格兰之森里会移动的老树精那样在半空中伸着。

    老头伸直了胳膊不动了。见老头不动,艾伯纳也一动不动。他打算一直和这个老树精面对面地僵持下去。又过了一会,老树精食指贴着中指竖起来冲艾伯纳勾了勾指头。艾伯纳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心想,我才不凑过去呢!被个老树精吃了连一堆大粪都剩不下,冤不冤啊!到时赶来送葬的亲戚朋友对着动荡荡的墓一脸莫名奇妙,大家只好一边哭一边忍不住笑,嘴上不说心里想:这倒霉孩子也太笨了,一个大活人最后让树给吃了。就连以后人们教育孩子时都会说,小小年纪光贪玩不学习!你以后难道想和那笨蛋艾伯纳一样给树吃了吗?孩子听完这话,疯了一样跑进屋子去努力学习了。孩子认为被树吃了实在是件即恐怖又莫名其妙的事情,听起来就很没面子。

    那只半空中停住的手又动了几下,见对面的人没反应,便使劲指了指艾伯纳腰间的水壶。艾伯纳这才明白,隔老远把水壶扔了过去。老头用双手一把抱住飞来的水壶举过头顶仰头就喝,结果喝了两口就没水了。他干涩的嘴唇厥得老脯用力抖了抖水壶把最后一滴水也喝了。然后,一直拼命昂着的脑袋与高举的双手突然一垂,又失望地堆在那儿了。

    艾伯纳急忙把老头背起来。他不怕弄脏衣服,也不怕纳味道,大丈夫没什么可怕的。他刚才只是怕被乱七八糟的东西吃掉。在排除了老头是废柴、妖怪和老树精以后,艾伯纳很快把老头背上了车。他对老头说,前面货栈有井水,到那儿让你喝个痛快。再带你回城吃些东西,我看你也好久没吃东西了吧。老头仰面朝天躺在金块上眯起眼睛晒着太阳,无论艾伯纳说什么也不吭一声。也不知道他到底听见没有。

    到了货栈,艾伯纳先灌了一壶水给老头。又从车上搬下来四块金子放进货柜。所谓货柜,就是一个写着编号的大木箱,上面有一把简陋的锁。平时工人常用一天时间在货栈与采金场之间来往几趟,把货柜装满,第二天再运回城堡。今天这里的货柜全空着,金子都已经运到了码头。货栈里连个人影也没有,估计他们一大早就跑去码头看热闹了。艾伯纳用小车把金块推进自己的货柜,最后还没忘锁好门。锁门不是防贼,主要是怕有人偷懒直接在货栈拉走别人的货。金块取货时是不计数的,采金场只管做金块,运货的只管拉赚码头货场只管收。这东西只有到阿拉德大陆上才会被严密保护起来。如果自己的货被别人拉赚就只能自认倒霉再多跑一程了。艾伯纳从货栈走出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准备继续上路。他并不想卸货,但一车金子加上老头让他实在扛不住。还好家里有一些之前运回的金块,可以凑在一起完成这个月的任务。

    老头一直在车上躺着,面带微笑。他刚一口气把整壶水喝完,沙哑苍老的嗓子长叹一声。然后对身边的艾伯纳说,天还这么早,就急着赶路啊?艾伯纳没想到他竟然说话了。刚才艾伯纳说了一路老头一句没说。这次没人搭理他,他自己就说话了。

    在路上艾伯纳问老头叫什么,他说记不得了。艾伯纳又问他从哪来的,是不是迷路了?老头说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迷迷糊糊醒来时就在树林里。虽然老头一问三不知,但是看他精神好多了,路上也难得有人领,艾伯纳心里感觉很高兴,一下来了精神。他说,你不会是前几年打仗时躲进山谷的吧?我看你这身长袍没准是个法师呢。前几年打仗听说死了不少人,你还真行,能在鸟儿都没有的山谷里躲这么长的时间。老头望着天说,不奇怪,鸟儿飞不到这么远。就算飞到了,它们在天上也看不见这个岛,最后无处可去全都要掉进海里淹死。这岛只有从海面靠近才能看见它在哪儿。

    艾伯纳惊奇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头没理他,自言自语地说,天是红色的。

    艾伯纳疑惑地抬头望着天,说明明是蓝色的嘛,红色了?

    老头说,你闻见硫磺味儿了吗?艾伯纳摇,说没有。

    太阳已经升到高处,艾伯纳从货栈出来后又走了很长一段路。老头又饿又累躺在车上,艾伯纳又饿又累地推着车。他和老头说,你要有力气就下来自己走两步吧。老头抻着脖子把脏兮兮的头发向后拢了拢,举手投足间纳骚劲就像个哼唧着小曲的吟游诗人。他说,废话!我有劲儿走还躺着干嘛?艾伯纳一撇嘴,但也不和怪老头计较。他继续说,一会把你带回城,我还要赶去码头把今天最后一批货交上去,然后再买点腌肉和酒。难得今天亞摩号靠岸可以不限量供应。对了,告诉你一件厉害的事情,听说佩鲁斯帝国的大魔法师也来黄金岛了。你不会连他也没听说过吧?老头不以为然地瞥了艾伯纳一眼,说你丫别去码头。艾伯纳一脸疑惑问为什么?老头说,听人劝,吃饱饭,听我的话能救你一条命。艾伯纳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他觉得和这个怪老头说话真有意思。他问老头,为什么会救我一命呢?难道你是巫师什么的,能预知未来啊!算了,不管你说什么了。我必须要去码头交货,我这个月只差一车就完成了。如果没完成定量的货物,就只能拿到六成工分。这可不行,我还打算多挣点钱明年回阿拉德大陆上去呢!老头说,急着回去干嘛,这里不好吗?艾伯纳说,我小时候就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住在了金色的房子里。那时觉得很黄,可没想到还真实现了。现在我的房子、床、家具、灶台、茅房,就连掏粪勺都是金子的。恐怕阿拉德大陆上任何一个皇帝也没有这样奢侈过吧。我来黄金岛以前连1个金币都没有,这辈子能有机会体验一步登天,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老头听他说完,侧过身抱着一块金子从头到尾了一口。艾伯纳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急忙说,你它干嘛?脏不脏啊!老头放下金块使劲往旁边推了推,恢复仰面朝天的姿势说,听你说的那么好,我想尝尝这东西能不能吃。

    艾伯纳又笑了起来,说怎么样,能吃吗?

    老头说,不能。

    艾伯纳又说,这金块什么味儿的?

    老头说,有点咸,有点牙碜。

    艾伯纳推着老头从山里转出来。远处一座壮丽的城堡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辉,映着周围都是黄灿灿的金光。老头望着城堡用手一指,说你们真会选地方。他扭头面向艾伯纳,用加重的语气又说,这个城建在这里能救你一命。艾伯纳被老头弄的哭笑不得,心想,这老头一把骨头病入膏肓的样子,怎么张嘴闭嘴说的每句话都好像是我马上要死了一样啊。

    老头睁着深蓝色明亮的眼睛,神秘兮兮地盯着艾伯纳,嘴里还在翻来覆去地说这地方选的好,能救你一命。他还说艾伯纳有点狗屎运,瞎猫碰见死耗子。气的艾伯纳直翻白眼。

    此时的路上,隐约能听见城堡里传来的喧闹声。老头用手指着天对艾伯纳说,你看不见天是红的。他又抬起胳膊胡乱比划了一个圈说,你也闻不见空气里的硫磺味儿。然后又一指艾伯纳,但是我的话你听到了。你听到了就不要装没听到。听人劝,吃饱饭!你要不听,到时候把神鬼妖魔捆在一起也救不了你们这些人。老头说完往车上一躺,突然扯着嗓子仰天长叹起来,哎啊!是哪个不开眼挨千刀的发现了这个岛啊!作死啊,这就是作死啊!完事儿还不忘扭头一直瞅着艾伯纳,那样子既严肃又好笑。看得艾伯纳浑身发冷,脖子后面直冒凉气。作者茶瓶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