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疑似穿越者 (二更)

作品:《乱清

    关卓凡请他们喝酒,一来是表示感谢,二来是想借这个机会,看一看手下这几个哨长——人在酒后,往往会露出自己真实的一面。

    那个额世保,纯粹是个拍马屁的货,多半没什么真本事。张勇这人,胆识是有的,只是亦有些匪气,若是用对了地方,也自有他的长处。而那个姓丁的哨长,虽然不太会来事儿,但人敦实稳重,劲气内敛,反倒守卓凡最看好的一个,惭愧的是,他把别人的名字给忘掉了。

    正在心里这么评判着,雅座的帘子一掀,跑堂的头儿进来了,点头哈腰地陪笑道:“干喝酒没意思,张老板吩咐了,叫小棠春给几位爷伺候两首小曲儿。”回身把帘子打起,道:“请进来吧。”

    进来的是一位手抱琵琶的姑娘,向几位客人行了个万福,浅浅一笑,见得唇红齿白,额上一抹刘海,乌黑齐整。几个哨长的眼睛都是一亮,张勇更是笑道:“关千总,这又是你的面子了,棠春姑娘轻易不出条子,这回咱们有耳福了。”

    关卓凡心知,这小棠春必是附近哪个清吟小班的歌妓,为张老板所请来的。他本来就是个乐盲,更不要说这个年代的小曲了,只是不想扫了大家的兴头,心说那就跟着胡乱听几首吧。

    谁知琵琶声一起,真如清泉叮咚,珠翠环响,立时便将众人的笑声压了下去,就连关卓凡也停杯不饮,听得入了神。小棠春起手这一段弹过,朱唇微启,正要开唱,却听隔壁传来一声喝彩:“好!”

    这一声好,大煞风景。小棠春脸上微微变色,纤纤五指在弦上虚虚一按,琵琶声便攸地断绝。

    大凡在酒楼之中,请歌女献唱,多是为了助兴。旁边的客人如果听得高兴,喝起彩来,做主人的不但不会着恼,而且会觉得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但喝彩也有喝彩的规矩,总要等一曲告终,才好出声。而方才的那一声彩,就好像在别人蓄势待发之时当胸一拳,不止是不通,简直就是在喝倒彩了。

    关卓凡还没说话,张勇已经扬声骂开了:“王八蛋,懂不懂规矩?”

    隔壁的人似是自知理亏,不吱声了。

    “得了,别跟他计较。”关卓凡劝住张勇,“棠春姑娘,甭理他,咱们重来。”

    “是,我换首曲子好了。”小棠春收起那一份不快,凝神想了想,皓腕轻挥,一套轮指起手,急如密雨,瞬间便把众人的心思唤回了曲子当中。前奏弹完,大家都莫名地紧张了一下,生怕隔壁再冒出一声“好”来,直到小棠春起唱,才都松了一口气。一群武夫,听着她一口吴侬软语,糯糯地唱出江南小调,不由骨头都酥了。

    谁知才唱到第三句“最撩人春色是那柳下花前”,隔壁那人,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下,连关卓凡都怒了——这不是成心搅场子么?断喝一声:“把他给我提溜过来!”三个哨长早就等着千总这句话,哗啦啦推开椅子,冲了出去。只听隔壁想起一阵呼喝怒骂之声,跟着帘子一掀,张勇和那个丁姓哨长一左一右,架着一个人走进来,将他往地上一顿,额世保跟着也进了来。

    “就是这,”张勇恨恨地说,“一个人喝酒,还不老实,来扰爷们的清兴!”

    “You_stupid!”关卓凡也回敬了一句。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忽然谁都不说话了。

    小棠春见两人僵在那里,生怕关卓凡忽然发起怒来,连忙上前,强笑着说:“大人,先生,你们这是说的什么呀,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呢?”

    那举人说的是“愚蠢”这个词。关卓凡几乎就要问出“你是什么时候穿过来的”这句话了,被小棠春这一打岔,才哑然失笑,知道自己钻了牛角尖:京城这么大,能说英语的,自然不止自己一个。脑子里转着念头,问道:“先生贵姓?住在哪里?”

    那举人却被关卓凡吓了一大跳,一个朝廷武官,张口就是洋文,这样的事,哪里听说过?心中惊疑不定,不觉便收起了那份倨傲,老老实实回答道:“我姓利,利国利民的利,叫做利宾,在右安门的法源寺里借宿。”

    关卓凡点点头,暗暗记下了,说:“原来是利先生,您请回吧。方才是误会了,我这几位兄弟有唐突的地方,请不要见怪。”又转头对小棠春说:“棠春姑娘,你也回去吧,下回有空,再来听你的小曲儿。”

    一场风波闹下来,曲子也没听成,几个哨长都颇觉遗憾。等到那个姓利的举人和小棠春都走了,额世齐嘴唇,色迷迷地对张勇笑道:“这个小棠春,听说还是个雏儿,你那么喜欢她,何不花上一笔银子,把她给梳笼了?”

    梳笼,就是的意思。张勇笑道:“我没那份闲钱!再说,人家是清倌人,也得人家愿意,打死我也不信她能看上咱这些老粗。我瞧啊,她对那个破举子倒似有几分意思,乡里乡亲嘛。”

    “嘁!”额世保不屑地一笑,“什么清倌人,两口合春酒一灌,任她贞女节妇,也得变成!”

    “你说的那都是没影的事儿!”张勇根本不信,“什么合春酒,都是那些吃饱了没事做,整天想婆娘的人瞎编出来的。”

    “怎么是瞎编,”额世保较上了劲,很认真地说,“城东冯德堂的少掌柜,手里就有这个方子,二十两银子还得是熟客,才能给一小瓶。”

    就这么聊着这些风月场上的无稽之事,把残酒吃完,几个哨长把关卓凡送回了家,返营去了。

    关卓凡进了门,才知道图伯和白氏都还没有睡下,图伯手里捏着几张纸,说是正在和大一起清点东西。

    “哟,哪来的这么多好东西?”关卓凡走进正厅,果然见摆了一地,白氏正搬来搬去的清点着。见他回来,白氏直起身子笑道:“你走没多久,就陆陆续续有人送来的,都说是你南营的兄弟,给你关千总的贺礼。喏,礼单在这儿,你要不要过一过?”

    关卓凡微微——若论会做官,人家可是比自己强上太多,自己还需努力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