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我是钉子

作品:《乱清

    图林领命去了,厅中剩下白氏和图伯,都呆呆地看着关卓凡——刚才答应得好好的,怎么转眼就变了脸?

    关卓凡见图伯嘴唇翕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笑了笑,说道:“图伯,有什么话,只管说。”

    “少爷,卓仁不成器,做的事太不像话,也难怪你生这么大的气。只是我想……”图伯有些期期艾艾的,见关卓凡脸色平缓,才继续说了下去,“他从没吃过这么大苦头,若是在牢里有个三长两短,老爷泉下有知,只怕也不能安生……”

    “嗯。”关卓凡心说,你却不知这个老爷,真不是我亲爹。不过还是点了点头,转头看着白氏,问道:“嫂子,你怎么说?”

    白氏的心理有些微妙,既同情卓仁的媳妇,又对她刚才所说的话,有一丝不快和不安——那句话的语意,有些晦暗难明,若守卓凡肯救卓仁,她说来给关卓凡做个使唤人,这是怎么一个意思呢?但这只是转瞬即逝的一个念头,天性中的善良很快便占据了上风。

    “唉,要说卓仁媳妇,也真是可怜。你既然答应了她,说包在你身上,那就帮帮她吧,怎么反倒要把卓仁关起来不放呢?”白氏不象图伯有什么顾忌,把自己的不解照直说了出来,“要是说她从前对我怎么怎么样,这些你都不用理会,我也不记恨她。更何况,你和她……”说到这里,却红着脸说不下去了。她毕竟还是个年轻的妇人,当着图伯的面,实在老不起脸皮来谈论这种男女之事。

    关卓凡明白她的意思,是说自己和二嫂之间,既然曾有过那一次交欢,便算是对人家有所亏欠。那么在卓仁的事上,就该抬抬手,有所报偿才是。

    白氏和图伯说完,便看着关卓凡,等他的表示。关卓凡却站起身,在厅中踱起步来——这种四方步,据说是做官必备的官派,他现在居然也练得像模像样了。

    走了两圈,见白氏和图伯都紧张兮兮地望着自己,关卓凡忽然立定脚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了道:“嫂子,其实你跟图伯,说的都对。”

    既然都对,何以却呢?白氏与图伯疑惑的对望一眼,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们看低我了。我关卓凡堂堂七超顶天立地的一个汉子,怎么会去欺骗一个妇人?我说包在我身上,那便是包在我身上!”关卓珐侃而谈,“只是有些事,还需看深一层才是。”

    他顿了顿,见白氏和图伯都没有话说,才继续说下去:“卓仁这一次,不但害了自己,还把杜二给害惨了。那个白参领,是总要把杜二弄出来的,若是卓仁从牢里面出来,头一个放不过他的,就是杜二!到那时,我人在热河,你们谁能护的住卓仁周全?”

    仕命,还是垂帘。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其实自己并不是什么钉子,而只是个普通的六品武官而已?但是那张万两之巨的银票,却又该作何解释?

    关卓凡一边紧张的思索着,一边客气地向那名听差问道:“杨老哥,请问宝大人要带些什么?”

    “喏,”听差将那个大封袋向前一递,“有一封信,带给军机处的曹老爷。另外有些银票,是宝大人送热河诸位悼敬,也一并交给曹老爷就行。”

    关卓凡明白了,这是宝鋆送给热河一些官员的打赏,或者叫变相贿赂也行。响送“冰敬”,意思是知道您穷得叮当乱响,这点钱请您买几块冰来消暑;冬天则送“炭敬”,意思是知道您穷得两袖清风,这点钱请您买几块炭来取暖。这都算寿员的正常收入,并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按关卓凡原有的历史知识,这本是外官向京官送礼的规矩,没想到象宝鋆这样的京中大佬,也有这个风气。看来宝鋆的内务府总管大臣,真不是白当的。

    他用心想了想,却想不起军机大臣之中,有哪一位是姓曹的,于是抱歉地问道:“杨老哥,请您明示,是哪一位曹老爷?”

    “曹毓英曹老爷,热河的军机章京领班。”杨听差从怀里掏出一张片子来,笑着说道:“就怕你不认得,这个是他的名片,你拿着找,再不会错的。”

    关卓凡眼光一跳,随后便连声道谢,又取了张二十两的银票,塞在他手里。杨听差颇感意外,推辞了一下,还是受了。关卓凡知道,替宝鋆办这种事的,一定是他的亲信听差,结纳一下,没有坏处,于是亲亲热热的,一直将他送出了大门,才回到书房。

    那个大封袋并没有封口。关卓凡可不是什么端方君子,老实不客气地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的倒了出来。里面有二十几个红封包,都写明了致某某某的字样。那封信的封面上写着“付琢如”三个字,居然也没有封口,三张雪白的薛涛笺上,用蝇头小楷写得密密麻麻,展开一读,却尽是些不着边际的琐事。关卓凡静静地想了一会,将信原样装好,跟那些红封包一起,塞回到大封袋里。

    果然是他,那个以“内娴掌故,外悉四方”而领军机章京十数年的曹毓英,那个以“寸心自用,险计奇谋”而被恭王倚为国士的曹琢如。

    关卓凡的心安稳下来了,他知道,自己仍然还是那枚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