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山居

作品:《朝歌箓

    烈山侯姜茂车驾回到驿站,便换掉朝服,另寻了一身常服,命僮仆牵来一头青牛。这头青牛本是商帝弟弟箕子胥余的心爱之物,牛角天生夔纹,行百里而不喘。烈山候茂与胥余本来神交已久,此次来沬都朝拜,两人一见如故,从天文地理谈到卜筮算学,昨日两人整整谈了三个时辰尚不能尽欢,约定今日再聚。城中行车,多有不便,分别之时,胥余就将这头夔牛送给姜茂。从驿站出来,骑着青牛,往东市而去,寻一处名叫稷山居的酒肆。稷山居是东市极清雅的一处酒肆,文人雅士,贵族青年,名门闺秀都十分热衷。这酒肆最好的酒名称鬯酒,乃是藁城酒坊用周国最好黑黍酿造而成,一岁只得百斛,除却向商帝进贡做祭典之酒,余下的真可谓千金难买。酒肆所用的酒器,皆是金玉所制,极为奢侈。酒肆的侍女都是东夷的尤物,个个温柔奔放,还有曾国的顶尖琴师演奏音乐以助酒兴,难怪此地如此令人趋之若鹜。

    大概用了半个时辰,穿过几条绿荫翳翳的街道,烈山侯来到了稷山居。今天的稷山居有些奇怪,没有嘈杂的酒令声,也无伴舞的丝竹声,耳畔萦绕的是清雅澄澈的古琴声,如春日涓涓的溪流,如秋日淡雅的静花,高妙不可方物。这绝不是日常演奏的曾国琴师,他们在这红尘深处的酒肆待得时日久了,琴声难免沾染俗尘,绝不可能如此空明透彻,一曲弹罢,众人倾倒。此刻琴师站起向大家致意,烈山侯这才发现此人正是操琴名满天下的周国大公子姬考。

    箕子还未到稷山居,八成是入宫问安被商后留下了,想起这半日来的际遇,姜茂不禁有一丝忧惧,看来这沬都不是长留之地,等到朝会完毕,就必须立即离开沬都这是非之地。正在沉思之间,一辆驷马轩车停在酒肆门前,从车驾上下来一名翩翩贵公子,一袭白袍,器宇轩昂,正是箕子胥余。姜茂迎上前去,两人见礼毕,相揖入座。两人坐定,姜茂说道:“箕子福薄,适才有雅乐一曲,闻之令人烦恼尽销,可惜你迟来一步,无缘聆听了。”箕子笑道:“此乐想必是周国大公子姬考所操。”姜茂惊道:“箕子如何便知?”“烈山候有所不知。这稷山居本是周侯产业,取名稷山以纪念其先祖弃在尧舜时为农官。周国大公子姬考质于商已经五年了,平素就在这酒肆生活起居。因为姬考是庶长子,按照周国的制度,无权继承侯位,虽然尽享荣华富贵,但年少离家质于他国,想必另有一番滋味。其在沬都,百无一事,因他自禀一股高洁不羁的性情,没有随波逐流学其他诸侯质子寻欢作乐虚掷光阴,反而孳孳于学问,博学强识,又师从乐官师涓学琴,如今在沬都也是颇有才名的青年公子。话说琴本是你的鼻祖神农氏所制作发明的,烈山国以医以琴传国,能令烈山候击节赞叹的琴声,必然不是等闲酒肆琴师能演奏出来的,所以我推断说必定是姬考操琴。“烈山侯笑道:”人皆言箕子能谋善算,窥一斑而知全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箕子笑道:”烈山侯尚不知姬考与我本是好友。既然如此欣赏他的琴艺,不如我引他与你相见 。“烈山侯含笑点头。

    箕子摇了一下桌旁的铜铎,在外间侍立的东夷侍女款款而至,箕子递给她一件玉佩,说道:”请把此物给你家少主姬考。“ 侍女躬身而退。不久,姬考从容而入,三人见礼毕,寒暄一番,按次入座,姬考坐到了箕子的右侧。姬考说道:”我听闻今天烈山侯奉旨诊治,前有黄门导引,急趋入宫,不知是否商帝有恙?烈山侯看了箕子一眼,回道:”伤寒而已。“箕子说道:”烈山候何苦满我们。商帝虽然年事已高,还不至于因一场冷雨就卧榻不起。今天商后召见我和其他几位宗室、诸侯和大臣,力主由帝子启代商帝主持大禘典礼,帝子受却直言顶撞,坚持等商帝苏醒再做决定。这就说明绝不是伤寒这么简单。“烈山候说道:”我已将家传的红丸给了黄门费仲,想必商帝已经服下了。“箕子道:”这便是了,商帝目前病情还算稳定。“姬考说道:”商后为什么一定要帝子启来主持这次大禘典礼呢?“箕子说道:”大禘典礼乃是大商最最重要的祭祀。每隔五年举行一次,由商帝亲自主持祭祀上帝,然后在祭台占问上帝是否继续护佑殷祀。大商占卜占问的对象可以是上帝、祖宗、先贤、四方神等,惟有商帝可以占问上帝。大商不像你们周国,必立嫡长子为嗣,比如当年你的祖父季历虽是三子,但却是嫡出,所以泰伯、虞仲才会避之荆蛮。大商立嗣,或兄终弟及,或父子相继,所凭借乃是天命,说白了就是占问上帝。商后急欲帝子启主持祭典还不是为了早日验明天意,以确定她亲儿子的地位,万一商帝宾天还可以继续把持权柄。商后的母家东伯侯这些年受命征伐东夷,不说其他,光是东夷奴隶这一项生意就获利巨万,焉能容她失掉权柄。“”这次大禘典礼原来如此重要,我这次朝商真是适逢其时,一定要大开眼界。“烈山候说道。姬考说道:”大禘典礼还能见到国之宝器禹王鼎。“”那可真是大饱眼福,得禹王鼎者得天下,这次一定要细看此物为何有此神力。“烈山候说道。姬考说道:”我听野老们说过禹王鼎的故事,禹王鼎共有九座,当年大禹在会稽山大会天下诸侯,被尊为天下共主,大会还选出九方伯统领诸侯,大禹令九方伯各铸一鼎,鼎上绘有方国的地理山川物产以供治理,并非此物有何神力。“烈山候惊讶道:“烈山国人说法却大不相同,说是大禹治水功成,河清海晏,在黄河岸边祭祀上帝之时,宝鼎从黄河水中浮出,大禹得之以为上帝所赐。”箕子笑道:”因那宝鼎常在内堂供奉上帝,外人并不得近前细观,所以生出诸多传闻。烈山候说对了出处,姬考说对了用处。大禹当年所得的不是宝鼎,而是元龟。龟背有文,大禹令人辨认,竟然就是后世所言的洪范九章,因在祭祀上帝时所得,便被看作上帝之意志,大禹于是作为治理国家的宪章。为了传之后世,大禹命九方伯上贡青铜铸造九鼎以铭九章。“姬考问道:”洪范九章的内容箕子可知道?“箕子笑道:”祭祀之时,进入内堂,我等都垂首拱立,来不及读。况且那九章神则神矣,治国未必有用。如今之世,不比上古,满市井都是蝇营狗苟之徒,朝堂也被弄权逐利之辈占据,如今治国怕是离不了刑名和兵戈。“烈山候也笑道:”姬考兄弟,果然是书痴。酒肆之中,我们也不要再谈国事了,不如饮酒赏琴以求尽欢。“姬考笑道:”二位见笑了,小子这就操琴。“

    三人尽欢,箕子、烈山候离开稷山居之时已近人定。姬考回到居室中命书童取来纸笔,写道:速来都中,将有变。然后命家仆速去驿站,将信寄给尚在途中的周侯姬昌,催促父亲日夜兼程一定要赶上大禘典礼。( 朝歌箓  http://www.agxs6.com 移动版阅读m.agxs6.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