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暗流

作品:《干戈行

    陈留,初平四年冬,十一月初九

    “换铁矢来,不用怕射中我。”场中那个高大汉子一声大喝,手中狭长的青铜宝剑在空中虚劈,发出尖锐的破空声:“作为一个武宅要想提升武技,必须在生死之间接受考验。只有在死亡的威胁下,才能激发出对生命中那最浓烈的。换铁矢,放心,我不会留手的。我再给你射一箭的机会。若你不能放倒我,我手中长剑会砍下你的脑袋。”

    天上不断有雪粒子撒落下来,高大汉子着上身,浑身上下都是腾腾热气。他饱满的胸肌上全是纵横交错的伤痕,看起来甚是可怖。可他五官却非常端正,看起来却是一个堂堂一表的伟丈夫。

    站在离他三十步的那个武士身上穿着厚实的铠甲,手中擎着一张六石大弓,正气哼哼地看着着上身的大汉。他抓住大弓的左手微微发抖,地上,散乱地掉着几支去了箭头的羽箭。

    大概对着上身的那条汉子甚是畏惧,着甲武士站在那里,口鼻中发出粗重的喘息,却久久没有动作。

    院子里很静,雪粒子打在他碟甲上,竟发出轻微的声响。

    在离交手二人不远处的凉亭里,陈留太守张邈支着下巴靠在栏杆上,紧张地看着场下的二人。身爆一盆热水中有热气氤氲而起,一壶浊酒立在其中。

    倒是他身边那个中年文士面色恬淡地一笑:“孟卓,臧霸的武艺好生了得,比之去年强上许多。”

    张邈没想到身边这个文士突然说话,身体一颤:“公台,别说话,看过这一箭再说。”

    “无妨,臧宣高定能避过这一箭的。”中年文士正是陈宫,现任东郡太守,是曹手下的实权人物,镇守一方的军政长官。

    “也不一定……”张邈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王楷先前所射几箭都是没有装箭头的,臧宣高自可从容面对。现在若换铁矢,而臧宣高身上又未着甲。以他武艺,避开这一箭头本没任何问题。可是,人心这种事最是玄奥,斧钺加身,刀箭及体,一紧张,难免不酿成大错。我担心……”

    陈宫闻言,叹息一声:“的确如此,刀不砍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等知道了,为时却已经晚矣!”

    二人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静谧的院子里却显得异常清晰,更是一字不拉地落到场上对峙的二人耳中。

    场下,藏霸心中一动,禁不住转头看了张邈和陈宫二人一眼。

    有此良机,执弓的那个武士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他叫王楷,现任陈留从事郎中,是张邈手下最优秀的射手。

    见臧霸走神,他右手一翻,从背上的箭壶中抽出一支狼牙长矢,搭在弦上,“咻!”一声朝臧霸胸口射去。

    这一箭射得突然,当真是疾若流星。羽箭破开空气,发出令人牙酸的锐响。

    旁观的张邈禁不住叫了一声:“小心!”

    听到风声,臧霸将头一扭,在这一瞬间,他眼神变了,变得无比。他手中宝剑突然在胸口一竖。

    “叮!”一声,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剑脊将那一箭挡下。

    王楷没想到臧霸动作如此之快,张大嘴巴一楞。

    挡下这一箭的臧霸被射得后退半步,他口中发出一声轻啸,和身前扑,想一道黑色的旋风,瞬间冲到王楷身前,手中青铜宝剑狠狠向下砍去。

    “宣高手下留情。”张邈连声大叫。

    在紧要关头,臧霸手中宝剑停在离王楷前额一寸的地方不动了。

    他突然微微一笑,随手把手中的青铜宝剑扔给从人,身上杀气全消,“承让了。”

    “好!”看到这一幕,凉亭中的陈宫和张邈也大声叫起好来。

    王楷也扔掉手中大弓,拱手做礼:“藏宣高果然是山东有名的豪杰,武艺真是了得。”

    “我这算什么了得!”臧霸哈哈大笑,“你是没见过真正的高手,同河北豪杰比起来,我臧奴寇不过是一个屁!”收起宝剑的从人慌忙捧着一袭狐裘跑来,殷勤地给臧霸着装。

    臧霸穿上衣服,接过宝剑,一挥手:“去吧,我自与公台先生和张太守、王从事说话,用不着你们侍侯。”

    王楷对臧霸的武艺已佩服到极处,忙热情地挽着臧霸的手,请他进了凉亭。

    “啊!”臧霸大叫一声:“曹何其歹毒也!如此人神共愤之事,他怎么做得出来?”

    “他是想敲山震虎啊!”王楷双目中热泪滚滚,身上的铠甲叶子也因为激动而响个不停:“边先生以前是九江太守,声明卓著。曹来陈留之后不自量力,竟想招边先生入幕。边先生生性梗直,平生最痛恨阉贼,如何肯去见曹。却不想因此触怒了曹阿瞒,遭此毒手。他曹也不过是一个兖州牧,还是自命的。边先生的九江太守却是天子亲封,品级上也比曹脯可说杀就杀了……我等兖州士子,将与曹贼不共戴天。”

    陈宫也是长长叹息,喃喃道:“曹啊曹,当初我说过,你要做一个坏人,只有当坏人才能在这样的乱世中生存,才能有所作为。可你现在做得太过了,过得让人无法容忍。”他抹了一把眼泪,对臧霸道:“宣脯你此次来陈留除了调研边公外,是不是还有其他目的,但说无妨。”

    陈宫此言一说出口,正在哭泣的张邈和王楷都疑惑地看着臧霸。

    臧霸点点头:“臧霸行事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也不怕公台先生和张太守王从事笑话,我这次来陈留的确是有其他目的。我知道公台先生与李伯用有师生之谊,想请你帮忙说和,两军罢斗。”

    陈宫:“吕布军可是缺粮了?”

    “正是。”臧霸道:“也不怕先生笑话,上月臧霸奔走一月,却未能帮奉先公筹集到一粒粮食。到现在,内黄前线的将士已经断粮多日,连铠甲上的牛皮都煮来吃了。这一仗再打下去,对两家都没有好处。”

    陈宫道:“也是,我先前也给李克写过一封信。他和飞将在河内打了这么长时间,大家拼个两败俱伤有什么意义,内黄本是战略要冲,单独占了魏郡以南十几县,没有一个可以依托的后方,也守不住。魏郡、冀州本是一体,是分割不了的。为将宅当计算得失,为赌一口气就开仗,当真是糊涂啊!”

    张邈突然插嘴:“本初现在幽州,短期内也无法南下。吕布既然在内黄腾挪不开,何不渡过黄河来兖州。有我等兖州豪族为内应,要拿下兖州易如反掌。我听人说,曹欲攻打徐州,只要他一离开兖州,就是我等动手的机会。有天下无敌的飞将在,定能替边公报此大仇。”

    所有人都是身体一震,凉亭中再没有人说话。

    边让是兖州士族的旗帜,他的死让兖州人人人自危。大家在伤痛之余只感觉到无尽的恐惧。尤其是曹在大力提拔低级豪强时,极大地损害了各大家的利益。如果让他这么干下去,只怕兖州各大士族都没活路了。

    害怕是害怕,但众人还没想过要赶曹出兖州。张邈此言如同一道惊雷在大家心中闪过,震得大家都无法呼吸。

    “吕奉先虽然是一员悍将军,平时也刚愎自用,可对我等高门大姓却执礼甚恭。当初在关中时,就同王司徒一道维护朝廷客卿,有很好的口碑,未必不能共事。”张邈小心地提议。

    张邈同曹本有芥蒂,当初他得罪袁绍后。袁绍曾建议曹杀了自己,可惜曹考虑半天,还是没有动张邈。

    但张邈在逃脱一命之后,心中也是犯了嘀咕。他不知道曹什么时候会对自己下手,曹两边让都能杀,杀他张邈还不是一件小事?

    与其束手待毙命,还不如率先动手。

    “公台,难道我说得不对?”张邈见大家都不说话,心中不满,对陈宫冷笑道:“我知道你与曹的素来交厚,要不,你马上到曹那里去,把我们都给举报了。我张邈哪里也不去,就坐在这里,等你和曹带兵来捉。”

    雪粒子还在不停地落下,天地间一片沙沙声响。

    陈宫思索片刻,才道:“孟卓说什么话,我与曹已是恩断义绝。我刚才是在想,曹虽然有意攻打徐州,可什么时候打徐州却不得而知。只怕在拖延些时日,吕奉先同李克在河内打得两败俱伤实力大损,就算到时候来兖州也帮不上什么忙。李克此人的性子我最清楚,他是不肯轻易同吕布休战的。因此,我们等想个好法子,让曹和徐州尽快打起来。一旦他出兵徐州,后方空虚,吕布才能顺利拿下整个兖州。”

    “这事我来想法子。”臧霸哈哈一笑:“我有办法让曹在一个月内出兵徐州。”

    张邈眼睛一亮:“宣高有什么法子?”

    臧霸正欲开口,陈宫一摆手:“宣高不要说,张孟卓也不要问,有的事做得说不得。”

    臧霸淡淡一笑,“公台先生说得好,臧霸这就下去布置了。还请几位先生联络好兖州各大豪门做奉先公的内应。”说完转身告辞而去。

    看着臧霸的背影,陈宫叹息一声,喃喃道:“臧奴寇枉称大侠,做事却如此下作?”

    张邈有些疑惑:“他怎么下作了?”

    陈宫只说:“臧霸是泰山华县人……你真不要再问了。臧霸做事实在是不择手段,此人不可深交。”

    张邈冷笑:“他一个小士族,也配与我等交往,我是看在去世的王司徒和吕布的面子上才见他一面的。”

    臧霸出门之后,手一招,一个细作从街角闪身而出,低声道:“见过大当家的。”

    臧霸将一封信递到他手里,小声道:“马上把这封信送给张闿,让他看信之后立即焚毁。你对他说,事成之后,我还有一份大礼奉上。”

    张闿是陶谦帐下都尉,现在镇守徐州北方。当年,臧霸游侠天下时,同他有过交往。此人山贼出生,是个贪财好色胆大妄为的亡命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