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搞男女关系的双重标准

作品:《公元1282

    文人在曹雪芹之前,描写真正爱情的少之又少,而写男女不道德的却比比皆是。《诗经》中的《静女》、《蒹葭》写一转三折的思念之情的名章,出自民间的无名氏之口;焦仲卿这样尾随爱妻刘兰芝而去、敢于殉情的男人也是民歌中出现——大多数文人恐怕还瞧不起他的没出息。梁山伯与祝英台、牛郎与织女、白蛇与许仙的爱情故事都是民间传说。白居易在《长恨歌》中歌颂的"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的爱情背后,实则有着公公夺儿媳的不伦;元稹的《莺莺传》写的是始乱终弃;而《三言二拍》里面多的是李甲这样辜负杜十娘的小男人。

    在爱情面前,女人更勇敢更坚韧更有一种为爱痴狂的无畏,一对恋人碰到爱情难题的时候,最先逃避退却的往往是男人。或许男人在爱情面前这种胆怯、柔弱决定了没有勇气去文艺作品中寻求最美最真的爱情,反而对描写被抛弃的怨女,不得善终的荡妇,搬弄是非的媒婆大有兴趣,写起来,笔墨纵横、恣肆、才气透纸。

    《水浒》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有学者曾说过施耐庵大概感情上受过女性的打击,因此笔下的女人几乎要么是孙二娘那样的野蛮女,要么是潘金莲那样的荡妇——一百零八将里面唯一有姿色、出身好、武艺高强的扈三娘却让宋江配给好色、丑陋的矮脚虎王英。似乎一朵鲜花不插在牛粪上,施耐庵就不自在。这并不独独是施耐庵的毛病,这种爱情人格的不健全,传统文人都有。文人们一方面纳妾无数,像李渔那样对女人的姿色、矛、服饰化妆甚至房中术研究得十分专业。另一方面羞于说自己的真爱,即使真的爱妻子、爱情人,也得等到人家死了才放开心扉写悼亡诗文。这种不健康的爱情观使男人们将女人看成玩物、看成私有物、看成工具。为爱情不要江山不要官位的是没出息的傻蛋,而视"女人如衣裳,兄弟如手足"的男人则受到敬仰。在几千年的专制社会里,男人敢爱简直是原罪,而于风月场所玩弄女性则是洒脱与自在。

    施耐庵的笔下,唯一的好女性是林冲的妻子张氏,非施氏厚爱张氏,而是施耐庵觉得林冲太完美了,非贞女不能配他。当陆虞侯将张氏骗到自家,引高衙内进来污辱时,林冲赶到,对妻子的第一句话竟是:"不曾被这厮玷污了?"娘子道:"不曾"。爱妻至深的林武师依然冲不破"失节事大"的礼法桎梏,大才子施耐庵也许认为只有不失贞,张氏才有被林武师爱的资格。

    施耐庵写爱情笔拙或者是不屑,而写起来,那样津津有味,疏密得当。《水浒》中写的有:西门庆和潘金莲;潘巧云和裴如海的;白秀英和郓城知县的;卢俊义老婆与管家李固的;阎婆惜和张文远的;李巧奴和张旺的;四柳村太公的女儿与邻村王小二的;王庆和童贯侄女娇秀的;

    当然,还有大宋第一人和大宋第一"二"李师师的。

    这么多的,施耐庵写出来,让人读了却没有重复、拖沓之感,每一次写出来别有面目,施氏才气真如汩汩泉水。只在他的眼里,都是罪不可赦的大恶。

    潘金莲和西门庆的通奸发展过程,不仅是一部《水浒》中写最精彩的,即使放在所有写的文学作品中比,都可以排在前几位。西门庆向潘金莲套磁那番功夫,金圣叹评价为:"妙于叠,妙于换,妙于热,妙于冷,妙于宽,妙于紧,妙于琐碎,妙于影借,妙于忽迎,妙于忽闪,妙于有波桀,妙于无意思,真是一篇锦凑文字。""真所谓其才如海,笔墨之气,潮气潮落者也。"

    西门庆与潘金莲、王婆用计鸩杀了武大郎,显然是刑事犯罪,当依律处置。可在谋害大郎之前,两人的奸情,却属于道德调整范畴,而非罪行。潘金莲对武大郎的忠贞义务,是外部的礼法强加的,而非潘氏自愿。潘金莲在做使女的时候,因为反抗主人的纠缠而被记恨,白送给"身材短矮,人物猥琐,不会风流"的武大郎,——可见潘金莲原来并非是人尽可夫,见钱眼开的人。武大郎既不能满足潘金莲的感情需要,亦不能满足其需要。"好一块羊肉,倒落在狗口里!"——让癞蛤蟆吃上天鹅肉,施耐庵就感觉很爽,鞋何至如此?

    当武大从郓哥那里得知妻子和西门庆的奸情以后,这位老实巴交的善良男人内心一定是非常的痛苦,他意外地得到了这样一个美女,自己起早贪黑地做小买卖,供养妻子。但是感情是勉强不来的,男女是否般配不仅仅是外貌,更重要的是内心感觉,潘金莲不爱自己,企图靠自己对潘的小心爱护,感化潘金莲是难以生效的。

    这时套用现在的话,武大、潘金莲的婚姻出现了极大的危机。如何解决这一危机,现在的夫妇先可以协议离婚,协议不成就上法院,法院根据双方的过错判定财产的归属。

    潘金莲杀夫当然是不折不扣的犯罪,武二杀嫂的确也是一场悲剧。武大爱潘金莲却得不到回报,潘金莲爱武二亦得不到回报,西门、潘金莲两情相悦也很难找到合适的解决办法。最后演出了杀夫、杀嫂——西门、潘金莲、王婆是罪犯,武松走正

    常的诉讼程度不能为兄长伸冤,最后也从都头变成罪犯。当武二扯开曾向自己眉目传情的嫂子雪白时,用尖刀一剜,当时他除了悲番还想到什么?

    这场悲剧却没有撕裂读者内心的力量,是因为谋杀与复仇、贞节与yin荡这种简单的道德划分减弱了悲剧的力量。人们看到的是淫妇奸夫和复仇好汉的对立两极,而未有对促使美女变凶手的深层次思考——在施耐庵眼里,稍有出墙心思的女人就是该死的,就是不可饶恕的,毕竟产生不了托尔死泰、陀斯妥耶夫斯基那样具有具有终极关怀的作家。

    照《水浒》那时代人的理论,妇道比什么都重要,不守妇道就被杀死也活该。潘金莲被人像配牲口一样配给武大,就应该从一而终;杨雄不爱自己的妻子,但受不了他红杏出墙,因为妻子是他的私人物品,他不使用也不允许别人染指,他痛恨妻子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自己的尊颜被挑战。娇秀也是这样,对童、蔡两家来说,利益同盟最重要,大家族的面子最重要,而女孩的幸福则算不了什么。

    宋徽宗放着三宫六院这些满汉全席不吃,跑到勾栏瓦肆泡民间的李师师,尝尝这道地方小吃。这也是,可在施耐庵的笔下,便不是罪过而是风流佳话了。李师师傍上皇帝后,挂出了"歌舞神仙女,风流花月魁"的广告牌,看来被皇帝泡是可以大肆渲染的光彩事情。天下人都议论这件事,皇帝不以为许,还常常从专用的地道钻出来,临幸一下李师师。而且不避近臣,让杨太尉亲自在外面站岗。

    同样为什么草民干和皇帝干这样大的区别?因为在皇权社会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万物都是皇帝的私人财产,天下百姓都是皇帝的奴才,他睡任何一个女人不是而是主人的恩宠,天下女子的房间无非是三宫六院的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