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作品:《爱恨纠缠

    那一年,学校的开放日,黑发混血的徐安柏站歌咏队伍第一排的正中央。

    浅色的白种人里,她突兀的像是一株枝桠丛生的小苹果树,张牙舞爪的吸引过所有目光。

    漂亮的金发姑娘金妮和大家窃窃私语,这是多元文化的观念在作祟,如果我有一个黄皮肤的爸爸,我也能站在那个地方。

    她当作听不见,专心在礼堂观众席里四处扫视。

    妈妈说好会准时出现,还有爸爸,带上她最喜欢的点心,放在竹子编成的花篮里,有酥软的表皮和香甜的馅料。

    却找不到,直到音乐起,跟随节奏和指挥附和着吟唱。

    话筒就在面前,比她脯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像是张嘴说不出话的哑巴。

    掌声,鞠躬,下台,她被一群孩子围在一起闹。

    “你那个爸爸呢?”金妮扬着下巴对她骄傲的笑,“我爸爸告诉我,他给你找了一个新妈妈,还有一个比你大的姐姐。”

    徐安柏不说话,攥着拳头,死死地盯着她看。

    “他已经厌倦了你的好妈妈,还有你,黑头发的小杂种。”

    她忽然就爆发,手狠狠砸上金妮的肩,推她,把她打得东倒西歪。

    金妮没本事地咧嘴大哭,向远处求救,男孩子们一起涌过来,推倒了徐安柏,撒一把土,骂她黑头发的小杂种。

    徐安柏带着一身的伤,冒着雨,走路回家。

    像是一只从泥里捞出来的小猫,脏兮兮,只趿着一只鞋。

    地板上落下一大一小两只脚印,她奔跑着去抱两眼红肿的妈妈,给她看破了口子的胳膊和脸蛋。

    她苦苦地扁嘴,“没有人来救我,妈咪。”

    妈妈说:“如果旁人愿意帮你,不必开口也会达成,如果旁人有意忽略你,紧紧贴上也无济于事。”

    妈妈帮她洗澡,雾气迷蒙的浴室里,水声掩庚她的抽泣。

    徐安柏帮她去擦眼睛,很认真地说:“你还有我,妈咪。”

    可妈妈还想要自己的丈夫。

    没有人帮她,她自己紧紧贴过去,随着他翻山越岭,千山万水,几乎游走大半个世界。

    寄希望于总有一次的蓦然回首,他会突然醒悟,终于发现她才是那个爱他最深的女人。

    她苦苦哀求,拼命补救,在一次次的失望里痛苦挣扎。

    徐安柏五岁之后便再也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再见母亲的时候,她住在阿伯尔多伦的疗养院,坐轮椅,认不出她是谁。

    她只好每周去看她一次,做烤焦了的饼干或是放太多糖的巧克力。

    她从不吃,放在盒子里,无聊的时间里,一块块地数。

    最后一次,徐安柏伏在她的床边静静地等,时钟挂在墙面,亘古不变地一秒秒地往前走。

    妈妈忽然侧头看了看她,干涩而艰难地说:“孩子,你又瘦了。”

    明明是很短的时间,脑中却有千万画面闪过,一一浮现,将她所有不忍回忆的往事推送。

    一瞬间的回神,几乎忘却身处何时何地,徐安柏仔细地看了看四周。

    是拥挤的临时配餐室,推着香槟车子的侍应生来往穿梭。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早就预料到的吧。

    郗兮想了想,又问:“隋木提到的那个女人是谁?”

    杜咸熙这才顿了一顿,喉间的曲线动了一动,声音低沉,“他的挚爱。”

    杜咸熙后来在不远处的一个街角找到冻得瑟瑟发抖的徐安柏。

    她原本挽去一边的头发正松散地披在肩头,缩着头,双手抱住自己,走得又急又快。

    杜咸熙让司机按了按喇叭,又闪了闪车前大灯,女人没有理会,只是往前走。

    直到他从车上下来,紧紧抓住她的手,她突然蹲下来,捂住自己的脑袋,像是窒息之前痛苦挣扎,张着嘴大口地呼吸。

    杜咸熙蹙了蹙眉,将外套脱下来,披到她的身上。

    也随着一同蹲下来,许是气温太低,心脏猛然间的一次让血液滞缓,昏头之下,他居然伸手去抱她。

    徐安柏小声的呜咽,泪流出来,打在他的衬衫上,湿了一块,由热转凉。

    她随他上车的时候,抽泣着问:“其实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吧,杜咸熙,你不会不知道,我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他。”

    他是那么恨她。

    杜咸熙没有否认,只是很轻地在她耳边问:“害怕了?”

    这也不过只是个开头而已,害怕?为时尚早。

    徐安柏讷讷笑起来,“是不是你恨我的原因也和隋木一样,是因为觉得我曾经……间接害死了木宛平。”

    杜咸熙的脸在一片黑暗里,唯独一闪而过的路灯将他眼中深邃的光照亮,那有种隐忍的情绪压在其中,他花了一点时间才说:“他不配。”

    徐安柏却不知道他指得是隋木不配还是木宛平不配。

    隋木在第二天一早便将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送了过来,两个人一同去曾经登记结婚的地方办理离婚。

    手续走得非常顺利,以至于徐安柏自民政局出来时还有一些恍惚。

    回国几月不尽的烦心事,只短短一个上午就突然解决了。

    早知道会是这样,就该早点告诉他,她曾是怎样狠心的一个女人。

    隋木在彼此分手之前喊住了徐安柏,他样子疲倦,下巴有新长出的青色的胡渣,人心一松弛,脸很快便苍老下来。

    公文包里还有两份文件,他将市里的两处房产和一点现金赠与徐安柏。

    她接过一看便笑了,“你对我还真好,即使到这种时候,依旧喜欢对我多一点仁慈。”

    隋木冷冷说:“别让我后悔好吗,收下,转身,你只要往前走就可以。”

    徐安柏将手件塞回去他手中,他带着黑色皮手套,不用力,文件便滑落下来,“啪”一声打到地上。

    徐安柏看着那团白色的东西,说:“你应该知道我不会收你的任何东西,你想用钱来弥补你对我做过的那一切?对不起,你永远不能得逞。”

    隋木其实是有千万句要说的。

    可说了之后又能怎么样呢,她会听吗,会相信吗?

    那些她一直都清楚的事实。

    “我们不会就这么结束的,徐安柏,无论怎样。还有,”他咬牙,一顿,低声说,“你离杜咸熙远一点,他已经有备而来,并不是什么好人。”

    徐安柏冷冷一笑,“你又是什么好人了,我还不是好好活到现在?”她停了一停,抿唇,接着说:“而且,我明天就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