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作品:《亲爱的罪人

    凯迪拉克慢慢地拐进一个路口,驶入一条干净整洁的林荫道,很快便到了一处高大精美的宅子前,森严的黑色铁门缓缓开启,车子径自开入了红墙森森的宅院之中。

    虞光霁并没有在门前等待着儿子,这并没有让虞绍琮感到意外。毕竟,若是他真的在乎他这个儿子,当初也就不会丢下他,自己放逐内地二十多年。

    倒是虞光霁的管家老彭欲盖弥彰,一面恭恭敬敬地引着他往楼梯上走一面解释:

    “老爷本是要亲自来迎少爷的,可是夫人突然说想要唱戏,老爷不忍扫她的兴,便在露台等着少爷。”

    虞绍琮无所谓地倾了倾嘴角。

    转过几级台阶,果听见前头的露台上传来女子嘤嘤呖呖的唱戏声,伴着一唱三叹的音乐,只让人觉得期期艾艾。那彭管家瞧他眉头紧蹙,知他并不懂戏曲,便殷勤地替他解释:“这是明代汤显祖的《牡丹亭》,夫人唱的正是《游园惊梦》这一场……”

    虞绍琮“哦”了一声明白过来,这《游园惊梦》的戏曲他虽没听过,故事却是知道的,只是他一向不喜欢这些儿女情长的东西,所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

    正想着,那一边女子已唱到了动情之处,只听她婉转哀怨地唱道: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溅……”

    虞绍琮虽不懂戏曲,也对那唱戏的人鄙弃之极,却也知道这女子的嗓音是极干净清丽的。再加上——这样的心性手段,也怨不得叱咤风云的虞光霁也英雄难过美人关了!

    正自想着,忽听一阵零落的掌声,虞绍琮抬起头,原来一曲已经终了。耳边便有个极温婉的声音问:“我唱的好听吗?”

    “当然好听。”紧接着便是他父亲的声音。他记忆中的父亲虽然早已面目模糊了,但一直都是严肃的,从未有过这样温情脉脉的时刻。他不由讶异地挑了挑眉毛。

    便听见那女子又娇滴滴地嗔道:“好久不练,嗓子都快生锈了,你就知道哄我开心!”

    这句话说得长些,饶是虞绍琮对她深恶痛绝,也不由地心生感叹:这女子不管长得如何,单这一把声音就已叫人欲罢不能了。

    果然,下一秒便听见他父亲温柔的笑声:“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哄你难道去哄别人?”

    虞绍琮的心情又一下坏了起来!细细一想,似乎他跟他母亲从未办过离婚,若贺清持才是他的妻子,那么他的母亲呢?

    竟然如此直接地拒绝了!虞绍琮握着杯子的手一下子僵在了半空,他极力地忍着想要把手中的杯子一把捏碎的,努力地吸了口气才说:

    “那爷爷呢?你就不想见他一面?他早已经是耄耋之年,也不知还能支撑到几时!”

    虞光霁没有立即回答。他靠在椅背上静静地望着远处高低起伏的山川,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

    “你爷爷不是一般人,他一生只有三子三女,女儿不算,你大伯早逝,你三叔又是那样的脾气,可即便如此也没能动摇他当初把我赶出虞家的决心,更何况是现在?”

    虞绍琮吸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完全是白来了!他此行的结果,不过是证明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无论他母亲也好、他祖父或者他自己也罢,在虞光霁的心中都完全比不上贺清持!

    他毫不迟疑地站了起来。虞光霁看着脸色铁青的儿子,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能说得出来。

    虞绍琮径自下了楼。一直到车子驶离了虞宅,似乎还能听见那女子咿咿呀呀的歌声: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前座的何文森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神色,还是忍不住开口说:

    “这位贺夫人,瞧着好像有些眼熟……”

    虞绍琮闭上了眼,突然间觉得心痛难忍……

    那一头的虞宅之内,虞光霁送走了儿子便下楼去看贺清持,贺清持正歪在起居室的沙发上闭目眼神,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唤道:“二哥……”

    虞光霁径自走到她身边坐下,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

    贺清持的眼中闪过一丝愧疚,轻声地询问他:“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虞光霁:“怎么会呢?你也知道,我虞光霁从不是什么多情种,我是真的不愿见她。”

    贺清持仍旧有些不安,又问她:“那……绍琮呢?他是不是很生气?”

    虞光霁笑了笑,提到儿子,语调都轻松了很多:“怎么会呢?”他轻轻地伸手抱住了她,“绍琮是个有大志向的人,他杀伐决断,意志坚定,虞氏在他手上早已今非昔比。这些年我常常悄悄飞去纽约看他,可是他却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我这个父亲,这一点上他像极了他祖父。不过也好,成大事者本不该过分儿女情长,虞家有他在,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虞光霁这一生能有这样的儿子,于愿足矣……”